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珍妮姑娘 | 上頁 下頁 |
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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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這樣兒,好象這只小羊給你吃一大大的驚嚇似的。」 「我忘記把它撿起了,別的沒有什麼,」她隨隨便便地說。 「看這小羊好象已經玩了多時了的,」他又比較正經的加上一句,但看珍妮對於這個問題分明覺得很難受,就不再追問下去了。他本想在這小羊身上尋點兒開心,結果卻得不到。 他於是回到前房,躺在皮榻上,把這事思忖起來。她為什麼要這樣驚慌呢?不過是一件玩具,為什麼竟叫她的面色變白呢?她獨個人在家寂寞,把鄰家的孩子哄到家裡來玩玩,也算不得一回事。她為什麼要嚇得這般模樣呢?他想了又想,終於得不到一個結論。 此後關於這小羊的事情就再沒有提起。等到事過境遷,倘若沒有別的事情重新來打開他的疑竇,珍妮記憶之中也原可以完全掃去這回事情的印象的,而無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 有一天晚上,雷斯脫在寓所比平常時間耽擱得稍久一點,忽聽得門鈴聲響,剛巧珍妮在廚房裡有事,他就自己去開門。門開處,見一個中年婦人,慌慌張張的,把他看了一眼,就用一口瑞典腔的話,說要找珍妮。 「呆一會兒,」雷斯脫說著,就到後邊去叫她。 珍妮遠遠就看見來人是誰,慌慌張張的走出穿堂,反手將門帶上。這樣的舉動,立刻引起雷斯脫的疑心來。他把眉頭一皺,決計要把事情查究個徹底。不一會,珍妮又走進來,面孔白得同死人一般,兩手好象沒有地方可放,急乎想要找點東西抓住似的。 「什麼事情?」他問道;他方才感著的惱怒,使他的口聲帶著一點嚴厲了。 「我得出去一下子,」她許久才回答出來。 「好的,」他勉勉強強應允她。「不過到底是什麼事情,你總可以對我說的,不是嗎?你現在要到哪裡去?」 「我——我,」珍妮說不出口來。「我——得要——」 「唔,」他厲聲道。 「我得出去有事去,」她支吾道。「我——我等不得了。等我回來再告訴你吧,雷斯脫。現在請你別問我。」 她眼睛瞠視著他,面上仍舊現出打定主意急乎要走的神氣。雷斯脫從來沒有見過她這種緊張急迫的樣子,心裡也有些感動,而且有些著惱了。 「你要去當然可以,」他說,「可是為什麼要這麼鬼鬼祟祟呢?為什麼不明白說出來呢?跟人家說話,又為什麼要在門背後嘁嘁喳喳呢?你到底到哪裡去?」 說到這裡,他自己覺得太粗暴,就不說下去了。珍妮先聽見那個消息,已經急的不得了,現在又受著這一番從來沒有受過的叱責,登時情緒緊張到極點。 「我會告訴你的,雷斯脫,我會告訴你的,」她嚷道。「現在可不行。 現在我沒有工夫。等我回來什麼都告訴你,請你別攔阻我。」 說完,她急忙到隔壁房間去拿外套,雷斯脫到底莫名其妙,仍舊不肯放鬆,直追她到房門口。 「你聽我說,」他做出強硬而野蠻的樣子來嚷道,「你這種行為是不對的。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要問個明白。」 他站在門口,從頭到腳都現出強硬和堅決的神情,好象非叫人服從不可。珍妮那時被他追逼得沒法,只好回過頭來。 「是我的孩子,雷斯脫,」她嚷道。「她要死了。我現在沒有工夫說話。哦,請你別攔阻我。等我回來什麼都告訴你。」 「你的孩子?」他嚷道。「你這是什麼鬼話?」 「我是沒有法子,」她回道。「我是怕——我早就該對你說的。我不過因為——不過因為——啊,放我走吧,等我回來通通告訴你。」 雷斯脫滿心驚異的把她瞠視了一會,這才站開了,知道當時不好再向她追逼。「好吧,你去吧,」他平靜地說。「不要叫人送你去嗎?」 「不要,」她回道。「奧斯倫夫人就在不遠。我會同她去的。」 她面色慘白的匆匆去了,他站在那裡沉吟了半晌。難道這就是他自以為認識清楚了的女子嗎?怎麼,她已然騙了他好幾年了。珍妮!那個面色慘白的!那個老實樣兒的! 他這樣喃喃自語著,竟有點兒窒息了。 「好吧,我真是該死!」 29 珍妮這樣匆匆被召而去的理由,無非是為味絲搭得了小兒的急症——這種急症之突如其來和它的結果,是沒有人能在兩小時之前預料到的。那時味絲搭不過幾點鐘之前得了咽喉炎,卻發展得非常快,把個可憐的瑞典老太婆嚇得半死,慌忙央求鄰舍家趕來送信,說味絲搭病重,要甘太太馬上就去。 這送信人目的在叫她快去,形色不免慌張,使得珍妮以為孩子馬上就要死,心裡過分驚慌,以致幾年來的秘密一旦敗露。珍妮走出門,就三步作兩步的直向前奔,只盼跟女兒再相見一面。如果她來不及趕上怎麼好呢!如果味絲搭已經去了怎麼好呢!她本能地加緊了腳步,而在一杆杆的街燈向後風馳電掣而去的當兒,她已完全忘記了雷斯脫方才所說的話的難堪,也慮不到他要趕她出門去,叫她同著小女孩子流落在他鄉,卻只記得味絲搭正在病重,或者已經臨危,並想起母女乖離全是自己的罪過,以為如果自己能把她帶在身邊,就不會有今夜的事,也未可知的。 「我要趕得上才好,」她一路上不住的喃喃自語,過一會兒又發狂似的譫語道:「我該知道這種不自然的行為是要受天罰的。我為什麼這麼糊塗! ——為什麼這麼糊塗!」 一到門口,她就飛也似的跑過那條小徑,進得屋中,見味絲搭慘白、安靜而虛弱的躺在那裡,可是已經好得多了。好幾個鄰家的瑞典人和一個中年的醫生伺侯在旁邊,一見她跪到孩子床邊去跟她說話,大家都好奇地對著她看。 這時珍妮已經下了決心了。她對她的女兒已經犯了罪,犯了可痛心的大罪,從此要竭力來彌補了。雷斯脫對她原很親愛,從此她什麼事都不瞞他了;即使他離開她——她想到這一點,不由得心如刀割一般——她也一定要這樣做。她決不叫味絲搭再做無人看管的棄兒。她決定要對她盡母親的義務,給她一個家。自己到哪裡,她也到哪裡。 她那時在這簡陋的瑞典矮屋裡,坐在床邊,心裡漸漸明白過來,這樣的欺騙是毫無效果的,已然使得家庭生出許多糾紛和苦痛,自己這幾個月來的憂慮也都由此而來,尤其是今天晚上的事情,也就是這種欺騙的結果,那末還有什麼好處呢?而況現在事情已經敗露了。她坐在那裡不住的沉思,正不知將來要怎麼樣,同時味絲搭也漸漸安靜下去,不久就酣然入睡了。 雷斯脫等到最初發覺這事時的一陣氣憤過去了之後,就向自己問起幾個十分自然的問題。「這個孩子的父親是誰?她有多大了?怎麼她剛巧會在芝加哥,是誰在領她的?」但他只能問而不能答;他是絕無所知的。 這時候,他不由得懷著好奇心,把他初次跟珍妮在聯橋夫人家裡會見的情形重新想起。她當時所以能引動他的地方究竟在哪裡?為什麼他只經幾小時的觀察就覺得自己一定能把她勾引上呢?這到底是什麼原因?道德的放蕩嗎?意志的薄弱嗎?還是什麼呢?料想這可悲的事件裡面一定有一種藝術,就是一種熟練了的騙術;至於她對自己這樣老實的人也來施其騙術,就太忘恩負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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