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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18

  這時候,珍妮心裡正感到一種苦痛,就是一個人面臨著一個異樣而複雜的問題的苦痛。她的孩子,她的父親,她的兄弟,她的妹妹,一齊都起來跟她對抗了。她剛才所做的是什麼事情?她難道容她自己再陷入一種苦惱而猥褻的關係嗎?關於這個男子,她將怎樣對家裡人解釋呢?他如果曉得她的歷史,他是一定不會娶她的。而且他那樣身分和地位的人,也無論如何不會娶她的。可是她就要在這裡跟他談判了。這叫她怎麼辦呢?她把這問題一直考慮到晚上,起先是決定以逃為上策,可是深恨自己已經把住址告訴他了。後來又決計要鼓起全身的勇氣來拒絕他,要對他說明她決不能也不願跟他發生什麼關係。這最後的解決法,當他不在面前的時候似乎是很容易的。她又想到別處去找工作,使他不容易再來糾纏。那天晚上她在收拾東西預備回家的時候,這一切的辦法似乎都是容易不過的。

  可是那個再也不肯放鬆她的人,對於這樁事情卻也有他自己的一個結論。他離開珍妮之後,已經把事情清楚而切實地想過一番了。他的決心就是必須立刻就行動。她也許要告訴她的家裡人,她也許要告訴聯橋夫人,她也許要離開這個城市。他想要再知道些她周圍的情況,這只有一個方法,就是跟她去談。他非說服她來跟自己同居不可。他想她是會肯的。她已承認她是喜歡他的了。他最初被她引誘的那種溫存柔順的性情,就已預言他不難弄她到手,只要他願意嘗試的話。於是他無論如何要嘗試一下,因為他確確實實是非常想要她的。

  五點半鐘,他回到聯橋夫人家裡,看她還在不在。六點鐘的時候,他湊一個機會對她說,「我今天送你回家,你到第一個拐彎的地方等我,好嗎?」

  「好的,」她覺得他的命令象有強迫她服從的力量,就這樣的回答他。

  後來她自己解釋這樣服從的態度,以為她應該跟他談一談,好把自己再不願意跟他見面的決心對他講個明白,所以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六點半鐘,他託辭有約走出門,七點多一點,他已經在那約定地點一輛關閉著的馬車裡等她了。那時他心境平靜,覺得事情進行得完全可以滿意,一肚子的興高采烈,卻不流露到臉上來。他好象是正在吸進一股馥鬱溫柔,怡情悅性的香氣。

  八點過幾分,他看見珍妮來了。瓦斯燈的微光雖然不強烈,但是已經足夠認得出人。一陣同情的波浪通過他全身,因為她的人品是極動情的。

  她走近拐角時,他就踏出車來,跟她對面。「來吧,」他說,「咱們一同坐車吧。我送你回家去。」

  「不,」她回說。「我想坐車不好。」

  「跟我來吧。我送你回家去。車裡說話好些。」

  她又一度感覺到他的優勢,感覺到他那強迫的威力。她雖然始終都想不屈服,卻不由得屈服了。他就對馬夫說,「你到隨便什麼地方去溜一會兒。」她一經坐定在他的身旁,他就立刻開口。

  「你聽我說,珍妮,我要你。你且講講你自己的身世。」

  「我應該對你講明,」試想固守她原來防線的珍妮回說。

  「講明什麼?」他一面問,一面試從半明半暗的光中去窺測她的表情。

  「我不能象這個樣子,」她慌張地含糊說道。「我不能有這樣的行動。

  你是不知道內情的。今天早上的事情我本來不應該做。以後我不能再見你了。真的不能了。」

  「今天早上的事情本來不是你做的,」他抓住這個話頭,就發出這種奇論。「那是我做的。至於以後見我不見我的話,那是我會來見你的。」他抓住了她的手。「你真不知道我,我可實在是喜歡你。總而言之,你是把我想狂了。你是我的人了。你聽我說。我要你。你肯跟我嗎?」

  「不,不,不!」她用一種痛楚的聲音回說。「我不能做這樣的事,甘先生。你請聽我說。這是辦不到的,你不知道。啊,你真不知道。我不能依你。我不要依你。就是要依也辦不到。你是不知道內情的。可是我不要做錯事情。我決不可以。我不能。我不願,啊,不!不!不!請你放我回家吧。」

  他聽了這番痛楚熱烈的申訴,不免發生了同情,甚至稍稍帶一點憐憫。

  「你說辦不到這話怎麼講?」他好奇地問。

  「哦,我不能告訴你,」她回說。「請你不要問我,你不應該知道。可是我以後決不能再見你了。這是沒有好處的。」

  「可是你喜歡我,」他反詰道。

  「哦,是的,是的,我喜歡你。這是沒有法子。可是你以後不要再近我的身。千萬不要再近我的身。」

  他把她的提議象裁判官一般莊嚴的在胸中反復推斷。他知道這個女子是喜歡他的,而且跟他接觸的時間雖然短,卻是確實已經愛上他的了。他自己呢,也已經受她的吸引,即使還沒有到那不可挽回的地步,那吸引力已經非常強。那末,還有什麼東西阻礙著她使她不能依從呢?她原是願意依從的啊。他萌起好奇心來了。

  「你聽我說,珍妮,」他回說。「我聽見你的話了,卻不明白你說就是要依也辦不到這句話的意思。你說你是喜歡我的。那末為什麼不能跟我呢?

  你是我的理想的人物。你我一定合得來。你的脾氣又跟我相投。我很想跟你在一起。你為什麼說不能跟我呢?」

  「我不能,」她回說。「我不能。我不要。我不應該。哦,請你別再問我吧。你不知道的,我不能對你說明為什麼。」她說這話時,心裡想到她的孩子了。

  那個男子對於正義和公道本來具有一種尖銳的意識。他生平待人接物是最講理的,如今碰到這樣的事情,他也想處之以溫和慎重的態度,可是他又非弄她到手不可。他只得把事情重新考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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