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珍妮姑娘 | 上頁 下頁
一二


  「早安,」他當珍妮終於怯生生進來的時候對她說。「你今兒好?」

  珍妮走上前,伸出她的手,臉上泛起紅潮來。她因他這一來,覺得心亂得很,連話也回不出了。

  「我想,」他說,「我應該來看看你們住的地方。這是一座很舒服的房子。你們有幾間屋子?」

  「五間,」珍妮說。「今天弄得不象個樣兒,請您原諒。我們剛剛在燙衣裳,弄得亂七八糟了。」

  「我知道的,」白蘭德溫和地說。「你當我不明白嗎,珍妮?你千萬不要為著我覺得不安。」

  她聽得出他那種安慰而親切的語氣,這是她在他房間裡的時候常常聽見的,因而心裡略覺安定了。

  「我要是偶爾來走走,你們可別當一樁事情,因為我自己願意來的。我要看看你的父親。」

  「哦,」珍妮說,「他今天出去了。」

  但是他們談話的當兒,那老實的鋸木匠已然帶著鋸架和鋸子從門口進來了,白蘭德一看見他,覺得他跟他女兒略微有點相象,立刻就認識他了。

  「那邊你父親來了,我看是,」他說。

  「哦,是他嗎?」珍妮看著外面說。葛哈德近來很喜歡默想,頭也不抬的走過窗前。他放下他的鋸架,把鋸子掛在屋旁一個釘上,這才走進來。

  「媽媽,」他用德語叫了一聲,看看沒有她,就從前屋的門口進來向裡面探視。

  白蘭德站起來,伸出他的手。那個皮膚結塊滿面風霜的德國人走上前去,帶著一種很懷疑的神情去接他的手。

  「這就是我的父親,白蘭德先生,」珍妮說;她的一切羞怯都被同情溶解了。「這就是旅館裡的那位紳士,白蘭德先生,爸爸。」

  「什麼名字?」那德國人轉過頭來問。

  「白蘭德,」參議員說。

  「哦,是的,」他帶著很明顯的德語重音說。「自從我害了熱病,耳朵就有些不便。我的妻子她說起過您的。」

  「是啊,」參議員說;「我早就想來看看你們,你們是大家庭呢。」

  「是的,」父親說;他覺得自己衣裳破爛,急乎想要站開些。「我有六個孩子,年紀都還小。她是大女兒。」

  這時葛婆子又走過來了,他趁這個機會急忙說:「請您別見怪,我要失陪一會兒。我的鋸子斷了,得去拾掇拾掇。」

  「當然,當然,」白蘭德藹然說,這時他才明白珍妮所以始終不肯說明他父親做什麼事的道理。他希望她膽子大些,什麼事情都不要瞞他。

  「我說,葛奶奶,」他見葛婆子硬僵僵的坐在那兒,就對她說,「我要你們別把我當做陌生人看待。以後我要你們把家裡的事情都告訴我知道。珍妮是不大肯說的。」

  珍妮靜靜地微笑一笑。葛婆子只是搓手。

  「是的,」她很謙恭地回答。

  他們又談了一會,參議員才站起身來。

  「告訴你的丈夫,」他說,「叫他下禮拜一到我旅館裡的辦事間來一趟。我有事情跟他講。」

  「謝謝您,」葛婆子顫抖抖的說。

  「我不能再耽擱了,」他又說。「不要忘記叫他來。」

  「哦,他會來的,」她回說。

  他一隻手套著手套,把那一隻伸給珍妮。

  「這是你的好寶貝,葛奶奶,」他說。「我可想要她。」

  「這個嗎,」母親道,「我可還不知道舍不捨得她。」

  「好吧,」參議員走到門口的時候伸手給葛婆子說,「再見。」

  他點點頭,走出了。左右那五六家曾經見他進去的鄰舍,這時都從門簾背後和百葉窗背後拿驚異的眼光窺探他。

  「這到底是誰呢?」是一般人的疑問。

  「看看他給了我什麼了,」當他把門帶上了之後,那天真的母親就這樣對她的女兒說。

  那是一張十元的鈔票,是他跟她說再見的當兒輕輕放在她手裡的。

  05

  珍妮既為情境所推動,不得不用感激的心情對待參議員,所以她對於他以前所做和往後要做的一切事情,自然而然都唯有五體投地了。參議員寫了一封信,把她父親薦給本地一個工廠的主人,當即派到一件事。事情原不怎樣好,不過是個看門的職務,但對他不無幫助,而葛老頭子也就感激不盡了。這樣偉大、這樣好的人是從來沒有的呢!

  他對於葛婆子也很關心。有一次他送給她一套衣服,又一次送給她一條圍巾。這一些恩賜,都是由慈善精神和自圖快意的精神交混而來的,但在葛婆子看來,總覺得動機只有一種。白蘭德先生心眼兒好就是了。

  至於珍妮,他用著一切可能的方法使她和自己親近,所以到末了,她就用一種須經仔細分析才能弄明白的眼光來看待他了。但是這個新鮮的青年靈魂裡邊包含著多量的天真和膚淺,所以是決不會把世俗人的觀點考慮一下的。自從那一次非常而快樂的會見使他祛卻她原來的羞怯並且在她面頰上親了一個吻之後,他們就生活在另外一種空氣裡了。現在她已經成為他的伴侶,而他一天天的寬解了甚至欣然拋開了他的尊嚴所用的服裝,她對他的認識也就一天天的更加清楚。他們已經能夠很自然地歡笑和閒談了,他之得能重新進入這種青年幸福的光輝世界,是深切地覺得欣幸的。

  但是有一點使他覺得不安,就是他常要不能遏制地想起他所做的事並不正當。人家一定就要發見他跟這個洗衣服老婆子的女兒有些不大規矩了。珍妮每次來拿衣服或是送衣服來,差不多照例要在他房間裡耽擱一刻鐘到三刻鐘之久,他疑心女管事已經有點看出來。他曉得這個消息要傳到旅館人員的耳朵裡去,因而不免要弄到滿城風雨,聲名狼藉,但是這種思想並不曾改變他的行為。他有時自解自慰,以為他這樣做對她並沒有實際的損害,又有時,則以為這種快樂的慰藉是他生活上所不能缺少的。他難道不是真心要她好嗎?

  他偶爾想起這些事情,就決定斷然不能中止。由這種決心引出的自慰,是不值得因自己遏制而受苦痛的。他是沒有多年可活的了。那末又何必要含恨而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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