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珍妮姑娘 | 上頁 下頁


  那天禮拜六的下午,他在房間裡坐著,忽然聽見打門的聲音。那時他正在冥想人生和名譽之無常,而感覺到他的政治活動之徒耗心力。

  「我們為著要維持自己,得費多大的力氣去奮鬥啊?」他想。「從此再過幾年,這種奮鬥還能對我有什麼用處呢?」

  他站起身,把門大開著,一看是珍妮。她所以不等下禮拜一,今天就來,為的是她對母親說過,要給人家一個好印象,覺得她們做事很迅速。

  「進來吧,」參議員說;他也同上次一樣,藹然可親地讓路給她。

  珍妮踱進門,心裡期待著一句稱讚她洗衣迅速的話。可是那參議員並沒有注意到這個。

  「哦,我的姑娘,」他當她放下衣包的時候說,「你今晚好?」

  「很好,」珍妮回說。「我們想不如把衣裳早點兒給您送來,不等禮拜一。」

  「哦,那沒有關係,」白蘭德不當要緊地回說。「放在椅子上吧。」

  珍妮沒有想到她還沒有拿到洗衣服的工錢,就想走出去,可是參議員留住她。

  「你的母親好啊?」他欣然地問。

  「她很好,」珍妮簡單他說。

  「你的小妹妹呢?她好一點兒了嗎?」

  「醫生想是好一點兒了,」她回說。

  「坐坐,」他藹然地接著說。「我要同你談談。」

  那青年女子走到近旁一張椅子去坐了下來。

  「唔,」他輕輕的清一清喉嚨接著說。「她是什麼病?」

  「出疹子,」珍妮回說。「我們前幾天都當她是要死了。」

  白蘭德趁她說這句話時,細細端詳她的臉,覺得從那上面可以看出一種非常令人傷感的東西。那女子的襤褸衣服,和她羡慕他生活舒服的那種神清,使他感動了。他幾乎覺得周圍的一切舒適和奢侈都是可恥的。他自己在世界上的地位誠然是高了!

  「她好些了,我很高興,」他好心地說。」你的父親幾歲了?」

  「五十七。」

  「他也好些了嗎?」

  「啊,是的,先生;他有些兒起色了,可是還不能出門。」

  「我記得你母親說他是個玻璃工匠不是?」

  「是的,先生。」

  本地這種工業之不景氣,是他所深知的。上次的選舉運動,這也就是政治問題的一部分。那末他們的景況真是不堪了。

  「你家的孩子都上學嗎?」他問。

  「怎麼,是——是的,先生,」珍妮口吃著回答。她家裡原有一個孩子因為沒有鞋子不能夠上學,可是她覺得太不好意思招認出來。現在說出這一句假話,使她心裡很難受。

  他默想了一會兒,這才覺得沒有理由可以再把她留住,就站起來,走過她這邊。他從口袋裡掏出薄薄兒的一疊鈔票,揭了一張交給她。

  「你拿去,」他說,「告訴你母親,說我說的,拿它做什麼花費都行。」

  珍妮帶著混雜的感情接過錢來;她竟不曾想起去看看那是幾元的鈔票,這個偉大人物這麼貼近她的身,他所住的這個奇異的房間又這麼惹眼,她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

  「謝謝您,」她說。「您有一定的日子要我們來取衣服嗎?」

  「哦,是的,」他回答;「禮拜一——禮拜一的晚上。」

  她走了,他象出神似地把房門關上。他對於這一班人的興趣是異乎尋常的。貧窮和美確乎成為一種動人的結合了。他坐在他的椅子上,專心於她這一來所引起的愉快的冥想。他為什麼不應該去幫幫她們呢?

  「我要去尋出她們的住處,」他最後下了這樣的決心。

  從此以後,珍妮就常常來取衣服。白蘭德覺得自己對於她的興趣一天濃似一天,而且經過相當時期之後,他竟能使她去掉她同他見面時要覺得不適意的那點羞怯和恐懼了。有一樁事情幫助他達到這個目的,就是他叫她的小名。這是她第三次來的時候開始的,此後就不知不覺的這麼叫慣了。

  他這樣叫她的小名,不能說是由於他把她當自己的女兒看待,因為他對於無論什麼人都難得有這樣的態度的。他跟這個女子談話的時候,老覺得自己還很年輕,又常常猜想她也許也能覺察並且賞識他這年輕的一面。

  至於珍妮,她是被這個人周圍的舒適和奢侈所迷惑了,並且下意識地被這個人的本身所迷惑了,因為她生平見過的人,要算他最有吸引力。他所有的東西樣樣都是好的,他所做的事情樣樣都是文雅的,出色的,周到的。從一種遙遠的來源——也許從她的日耳曼祖先身上,——她承襲了一種對於這一些東西的理解力和賞識力。生活是應該象他那樣生活的,其中特別使她賞識的就是他那種慷慨的精神。

  她的這種態度,一部分是從她的母親那裡得來的,因為在她母親的心靈裡,同情常比理性有力量。例如她把那十塊錢交給她的時候,那葛婆子竟樂得個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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