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珍妮姑娘 | 上頁 下頁


  「你就想想看,」她說,「假使人們能夠住在那麼一塊海島上的話。」

  她的靈魂早已是在那裡了,它那仙境的路徑已認識她的輕盈的腳步。

  「那邊一隻蜜蜂飛去了,」正在注意一個大蜜蜂飛過的喬其說。

  「是的,」她象做夢似地說,「它是回家去的。」

  「什麼東西都有一個家嗎?」馬大問。

  「差不多什麼東西都有的,」她回答。

  「鳥兒也要回家嗎?」喬其問。

  「是的,」她說著,也深深感覺到這裡面的詩意,「鳥兒也要回家的。」

  「蜜蜂也要回家嗎?」馬大問。

  「是的,蜜蜂也要回家的。」

  「狗要回家嗎?」喬其看見近旁路上一隻寂寞獨行的狗,就這樣問。

  「怎麼,當然咯,」她說,「你也知道狗要回家的。」

  「牛蠅呢?」他看見那微弱的陽光裡有那一陣陣的小昆蟲正在努力回旋,就又硬要問下去。

  「是的,」她說雖這麼說,可只一半相信她自己的話。「聽啊!」

  「哦哦,」喬其顯出不信的樣子嚷道,「我想不出它們住在怎麼樣的房子裡。」

  「聽啊!」她又說了一遍,一面擺擺手叫他不要作聲。

  這時正是一天中靜謐時刻,晚禱的鐘聲如同祝福一般落在垂暮的天空。

  遙遠處,種種音調一齊柔和地響出,「自然」因她在傾聽,似乎也已停止活動了。一隻胸部猩紅的知更雀在她面前草地上小步跳躍著。一個蜜蜂營營的叫,一個牧牛鈴丁當的鳴,同時有一種可疑的悉索聲,報告一隻松鼠正在秘密偵察。她把她的美手繼續擎在空中,側著耳朵傾聽著,一直聽到那些柔和的音調疏散稀微,使她的心不復能把捉為止。她這才站了起來。

  「啊,」她感覺到一陣詩的傷感,捏緊了手指歎出這一聲。隨即有晶瑩的眼淚從她眼睛裡氾濫出來。她心裡的汪洋情海已經衝破它的堤岸了。珍妮的精神就是這樣的。

  03

  青年參議員喬其·雪爾佛斯脫·白蘭德是一個特殊模型的男子。在他身上以顯著程度混合著機會主義者的智慧和真正人民代表的同情心。他生在南部的俄亥俄州,除開在哥倫比亞大學讀過兩年法律外,是在本州長大和受教育的。他熟悉民刑法律,也許不在州內任何人之下,但是他從來沒有下苦功去實地應用他的知識,所以在律師界並沒有卓越的成績。他也賺過一點錢,而且如果他肯昧良心的話,原有很好的機會可以多賺的,但是這樣的事情他始終不幹。不過他的操守也還不能杜絕對朋友的徇情。就在上次的總統選舉,他曾支持一個人當選州長,而那個人是他明知道良心上斷斷不能支持的。

  還有幾次官吏的任命,他都很有嫌疑,有一兩次幹得簡直不象話。每當良心刺激得他過於尖銳的時候,他就用「我一生中只不過這點劣跡」一句話來自安自慰。他有時獨自坐在安樂椅上,把這些事情想過一番,就念著這一句話,站起身來,露出一種羞慚的微笑。在他身上,良心是無論如何沒有死的。至於他的同情心,更是一天強似一天了。

  科倫坡是他的選舉區的一部分,他在這個選舉區裡曾經三次當選為眾議員,兩次當選為參議員。可是他至今還是獨身。在他青年的時期,他曾經有過一度熱烈的戀愛,但是終於一場沒結果。這倒並不是他的過失,而是由於那個女子覺得不便再等他。他要造就一個能夠維持生活的資格,時間拖得太久了。

  他生得魁梧而挺拔,不胖也不瘦,可以算得是相貌堂堂。他受過種種打擊,吃過許多虧,因而外貌上帶著一種神氣,能夠喚起那些富於想像的人的同情。人家都覺得他天生是和藹可親的,他的參議院的同僚們,也覺得他內才並不高明,外貌卻還漂亮。

  此番他到科倫坡來,為的是他的政治的屏障需要悉心的修理。這次普通選舉,已經把他那一黨在州議會裡的勢力削弱了。他想要重新當選,原也還有足夠的票數,可是需要極審慎的政治手腕才能把它們拉攏來。別人也有野心的。除他之外相當有希望的候選議員還有半打之數,誰都有心要取而代之。因此他見到形勢嚴重了。不過他心裡想,他們是打他不倒的,而且即使打倒他,他也一定可以運動總統給他一個駐外的使節。

  總之,參議員白蘭德是算得一個成功的人物了,可是他總覺得有一種缺憾。他生平想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如今他已經五十二歲,雖然純潔無暇,體面而傑出,卻依然是個獨身。有時他不禁要環顧四周,而想起了沒有一個人關心自己的處境。有時他的房間顯得異常的空虛,連他自己這個人也似乎是非常可厭了。

  「五十了!」他常常這樣想。「孤獨——絕對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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