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珍妮姑娘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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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些問題,葛婆子都很恭順地回答了。 「你有幾個孩子?」他繼續說。 「六個,」葛婆子說。 「好啊,」他回說,「那是一個大家庭了。你的確已經對國家盡了你的責任。」 「是的,先生,」葛婆子回說;她被他那懇切殷勤的態度所感動了。 「你說這是你的大女兒?」 「是的,先生。」 「你的丈夫做什麼行業?」 「他是個玻璃工匠,可是他現在害病。」 談話之間,珍妮的蔚藍大眼一徑都有興味地睜著。他每看她一眼,她就報以一種坦率天真的瞠視和一個依稀恍惚的嫵媚的微笑,因此他的兩眼也就很難離開她了。 「唔,」他同情地接著說,」那是太糟了!我這兒有一點漿洗的——不很多——可是歡迎你們洗。下禮拜也許還有。」 說著他就走動起來,把衣服裝進一個邊上有花的藍布口袋裡。 「您這衣服有一定的日子要嗎?」葛婆子說。 「不,」他沉吟著說,「下禮拜哪天都可以。」 她用一句簡單的話謝過他,就動身要走。 「讓我想想看,」他說著走上一步,開了門,」你就在下禮拜一拿回來吧。」 「好的,先生,」葛婆子說,「謝謝您。」 她們走出門,參議員就又回去看他的書,可是不知怎麼的,覺得心境不寧了。 「糟得很,」他蓋上了書本說。「這一班人真有令人傷感的地方。」原來珍妮那種驚奇歎賞的神情已經彌漫了全室。 葛婆子和珍妮重新走上那陰沉的街道。她們經這一番幸運的冒險,心裡感著無限興奮了。 「他那房間不很漂亮嗎?」珍妮低聲說。 「是的,」母親回說;「他是一個闊人呢。」 「他是一個議員不是?」女兒接著說。 「是的。」 「做有名的人一定是舒服的,」女兒輕輕地說。 02 講到珍妮的精神——誰能夠描寫它呢?現在正給科倫坡這位闊人收送衣服的貧家女子,生就一種非常柔和的性情,用言語是形容不盡的。原來有一些人的某一種性格,來也不解所以然,去也不問是何故。人生,當這種人還能忍受的時候,便是一種寄異的國土,一件無限美好的東西,只要他們能夠懷著驚異的心情飄泊到裡面去,那就簡直是天堂一般。他們睜開了眼睛,便見一個舒適而完美的世界。樹呀,花呀,也有聲音的世界,也有色彩的世界。這些,就是他們的國家的寶貴遺產。倘若沒有人對於這些東西聲明是「我的」,他們就會喜氣洋洋的飄泊而前,口中唱的歌兒是全地球的人都有一天希望聽到的。這就是善良之歌。 然而關閉在物質的世界裡,這樣的性情差不多照例要算是有點反常。其他那個曾經織進了驕傲和貪婪的肉的世界,是要對於理想家和夢想家側目而視的。倘若有人說看雲有趣,那回答的話就是告誡他不可閒蕩。倘若有人願意聽聽風聲,這對於他的靈魂固然很好,可是那風聲就要奪去他所有的東西。倘若一切所謂無生命的世界用一種非常完美而使人不得不瞭解的柔和聲音將人感召,致使人留戀不舍,那人的肉體就要受害了。實際世界的手永遠向這種人伸著——永遠要貪婪地擒住這種人。世界上賣身的奴隸就是這樣造成的。 在實際的世界裡,珍妮就是具有這樣一種精神的。從她的青年期開始,她的每一行為的動機都由善良和慈悲塑造的。如果西巴軒跌壞了,很著急地拚著性命把他平安送到母親那裡去的就是她。如果喬其嚷著肚子餓,她就把她自己所有的麵包都給他。她一天要花費許多時間搖她的弟弟妹妹睡覺,該唱歌的時候她就盡情的唱,還要做一些渺茫的夢。自從她會走路的時候起,她就是她母親的好幫手。擦地板,烤麵包,跑差使,喂孩子,哪一樣都是她做的事兒。她雖然也常常想起自己命苦,卻從來沒有人聽見她埋怨過一聲。 她也知道別的女孩子生活比她自由得多,美滿得多,可是她從來沒有萌起過卑鄙的嫉妒;她心裡也許會感到寂寞,嘴裡卻繼續唱歌。天氣晴明的日子,她就在廚房裡看窗口,渴望去逛逛牧場。自然的美麗曲線和陰影接觸著她,她會覺得它簡直是一種歌曲。有時候,她也跟喬其他們一同出去,領他們到一片胡桃樹繁生的地方,因為那裡是開曠的田野,上面有舒適的陰影,下面有活水的溪流。她雖然不是一個能把感覺構成概念的藝術家,她的靈魂可也會對這些東西起反應,每一個聲音和每一聲歎息,她都會覺得它的美而歡迎它。 每當作為夏季精靈的斑鳩兒從遠處發出柔婉呼聲的時候,她總側著腦袋傾聽著,那聲音的全部精髓就跟銀色的水泡一般落進她自己那個偉大的心。 見到太陽和暖而樹蔭中有它的光輝點綴著的地方,她常喜歡在那裡驚歎那種圖案,到那金色最濃的地面去散步,並用她本能的鑒賞力去巡行群樹間的神聖走廊。 色彩也不會不對她發生影響。傍晚時分充滿著西天的那種奇異的光彩,常要感動並且輕鬆她的心。 「我真不曉得,」她有一次帶著女孩子家的傻氣說,「飄浮到那些雲頭裡去該有怎樣的感覺。」 其時她因發現一株野葡萄藤天然形成的一個圈子,正同馬大和喬其坐在裡邊。 「啊,假使你有一隻小船可以坐到那裡去,不是有趣嗎?」喬其說。 她正抬頭看著遠處的一朵雲頭,一片銀海裡的一塊紅色的海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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