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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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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道德和精神上的寧靜與安逸有沒有玄學的根據,全要看每個人的性情和經驗的傾向而定。生活到處都陷在不可知的境界裡,只有暫時的或歷史性的場面留下來作為指導——並且那也會過去的。尤金在精神和肉體的痛苦中,有一時期竟然會愛好各種宗教性的玄想,這似乎有點文不對題,可是生活在大風大浪中是會這樣。這種玄想就成為逃避自己,逃避他的疑惑與失望的避難所,所有的宗教思想也都是這樣的。 如果要我解釋宗教,我會說它是人類所發明的、用來保護被環境弄得血淋淋的心靈的繃帶;一個把他從不可逃避的渺茫不定中包起來的套子。我們儘量把一切想著是永恆的,儘量把它們當作是永恆的。宗教顯然給了生活一個安身之處和一個名義——雖然那只是一個幻想。所以我們給帶回到時間、空間和無涯的心靈那兒去——可是我們給當作什麼呢?我們總是站在它們面前,把我們所不知道的東西都歸之於它們。 但是對宗教的需要並不是經常的,象生活裡所有別的那樣。一個心靈恢復了健康以後,它很容易又回到以前的幻想上去。女人又進入了他的生活——請不要相信會有什麼別的情形——也許是給尤金的那種沉思和孤單的意境吸引住了。雖然悲劇使他平靜下來一個時期,他又活躍起來。他更懷疑地看著她們走近,可是心裡不能不給她們勾動——那些他應邀赴會的會客室裡走進來的女人,想引起他興趣的太太小姐們(她們幾乎不由他不感覺興趣),舞臺上的女人——女藝術家、女詩人、雜技表演人、評論家、理想家。由於這許多接觸、通訊和聚會,他跟有幾個發生了關係,結局也跟過去一樣。他還是沒有變嗎?變得不多——不。只是在思想和情感上更無情了——鍛煉成了一個為生活和工作而工作的人了。也有劇烈的場面、眼淚、分離、遺棄、冷淡的相會,瑪特爾照顧著的小安琪拉總呆在一邊作為他的支柱和安慰。 尤金是一個徹頭徹尾不敬神的藝術家,只愛《聖經》裡句子的美妙和叔本華、尼采、斯賓諾莎、詹姆士①等所提出的奧秘。他發現他的孩子有著極可愛的個性,並且引起了他研究的興趣——他有時能夠帶著親切的關懷默想著她,發現她有點象自己,也有點象安琪拉,一面還猜度著她將來的結果。她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她會對藝術發生興趣嗎?她那麼大膽、活潑、頑強,他想著。 -------- ①詹姆士(1842—1910),美國心理學家,哲學家。 「你的孩子簡直象個韃靼人,」有一次瑪特爾對他說。他笑著回答: 「不過我還是要看看我對她有沒有辦法。」 他有時候想著,要是他跟小安琪拉漸漸能夠互相完全瞭解,她不太早結婚,那末他就可以拿她作為中心,建立起一個美滿的家庭。也許,她的丈夫不會反對跟他住在一塊兒。 最後的一幕我把它安排在蒙特克勒爾他的工作室裡。瑪特爾和她的丈夫經常住在那兒,替他主持家務,小安琪拉成了他的安慰。他住在那兒工作。有天夜晚,他坐在火爐前看書,一部歷史書中有一個意見使他想起了斯賓塞的《事實與批判》裡論「不可知的」那幾章奇妙言論中的一節,於是他站起身去尋找。在他的書籍裡尋找了一會兒後,他找出了那本書,心領神會地又讀了一遍,因為關於生活方面,它很配合他的性情,尤其是他的思想狀況。這一節跟他的觀點特別有關係,所以我把它引來說一下: 「我們感官所認識的物體的奧秘,是超越我們知識範圍的,宇宙的子宮裡(如果我們可以這樣稱它的話)所呈現的東西更超越了我們的知識範圍,因為前一種還可以(並且也是)給許多人認為是可以用創造的假設來解釋,給其餘的人用進化的假設來解釋,而後一種就不能這樣來解釋了。有神論者和不可思議論者得同意承認·空·間的各種性質是內在的、永恆的、非創造的——是在所有創世之先,如果有過一次創世的話。所以要是我們能夠識破生存的奧秘,還有更卓越的奧秘擺在我們面前。凡是被認為既不是創造的又不是進化而來的東西,比起看得見、觸得到的東西所呈現的事實,就根源上講,是更不可想像的了……想到這個空白形體的存在,儘管在我們目力所及的地方向四下探索,可是還有未經探索的部分,我們的想像力所橫跨的部分要是跟未經探索的部分一比,就變得極微小的了——想到一個空間,我們不可衡量的星球體系跟它一比,就變成了一小點。這種思想簡直把我們難倒了,使我們無法去思索。最近幾年,對這個無邊的、無原始的、一直存在著並且一定得永遠存在著的空間的認識,在我心裡產生了一種可怕的感覺。」 「唔,」尤金說著回過頭去,因為他覺得聽見一個輕微的聲音,「這的確是我所看過的關於人類思想限度的最好的解釋。」接著他看見小安琪拉走進來,穿著一件有點兒象小丑服裝的袋形小睡衣。他微笑著,因為他知道她喜歡撒嬌,又機靈、又調皮。 「你現在上這兒來幹嗎?」他裝著很嚴厲地問。「你知道你不該這麼晚還不睡。要是給瑪特爾姑媽看見了,那還了得?」 「可是我睡不著呀,爸爸,」她狡猾地回答,急切地想跟他在火爐邊多呆上一會兒,所以撒嬌地輕輕跑上前來。「您抱著我,好嗎?」 「好,我知道你怎麼睡不著,你這壞東西。你上這兒來要我抱著睡。快去!」 「哦,別這樣,爸爸!」 「好吧,來吧。」他把她抱起來,又在火爐邊坐下。「現在你好好睡,不然就回到床上去。」 她蜷縮起來伏著,黃頭髮靠在他彎著的胳膊上。他一面望著她的面頰,一面回想到她誕生時的那場暴風雨。 「花一般的小姑娘,」他說。「可愛的小娃娃。」 她沒有回答。一會兒,她睡著了,他把她抱到床上,蓋好被。回來的時候,他走到外面枯黃的草地上。十一月末的寒風吹著殘留在樹枝上的枯黃葉子沙沙作響。滿天星斗——獵戶星座的莊嚴的一環和那些形成北斗和大小熊的神秘的星星,還有那被稱作銀河的遙遠、模糊的星河。 「在這一切裡,」他想著,一面用手抹著他的頭髮,「安琪拉到底在哪兒呢?我將來會在哪兒?人生是個多麼可愛的渾沌——多麼豐富、多麼溫柔、多麼猙獰、多麼象一支五音繁會的交響樂曲。」他望著閃耀的高空,心靈裡湧起偉大的藝術美景。 「風的聲音——今兒晚上天氣多美,」他想。 接著,他靜靜地回進房去,關上了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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