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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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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願我能!但願我能!」 「等著,」她說,「別喪氣,別擔心。一切都會如意的。我知道。我向來都是稱心如意的。我要你,你就會來。你會得著我,就象我會得著你一樣。哦,一切多麼美啊!」 她在極端的喜悅中緊捏住他的手,然後把嘴唇獻給了他。 「給人家看見,怎麼辦呢?」他問。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她喊著。「我愛你!」 第十二章 他們倆愉快地吃了飯後,回到市里去。駛近紐約市區的時候,蘇珊很不安,不知道安琪拉做了點兒什麼,因為如果安琪拉告訴她母親,她希望能親自在場辯護。她已經得到一個很合邏輯的結論,那就是:假定母親激烈地反對,她就跟尤金私奔。她要看她母親聽到這消息後採取什麼態度,這樣她可以相機行事。先前,她覺得即使全部事實暴露,她還可以說得母親不來干涉。但是她依然很不安心,她的恐懼一部分是給尤金的態度引起來的。 儘管趾高氣揚,尤金內心裡卻一點兒也不安寧。他倒不是怕物質上可能蒙受的損失,而是怕失去蘇珊。未來的孩子那會兒還一點兒沒有影響到他們的思想。他看得很清楚,情形可能會有種種變化,使他不能得到她,不過現在還沒有一點兒形跡。況且安琪拉也許是在撒謊。儘管這樣,他的良心有時候依然很不好受,因為在極度得意與無限歡樂中,他能夠想像到安琪拉躺在床上,想著她的悲慘的將來,想著肚子裡的孩子,非常煩急,再不然他就聽到她向他所作的一些懇求的回聲。他無法逃避這種想像和回聲。他在經歷著一個可怕的考驗,他在做著一件殘酷的事。生活的規律和公眾的輿論全都反對他。如果世上的人們知道了,他們都會嚴厲地譴責他的。這是他無法置諸度外的。有時,他想著很失望,自己被糾纏到這地步,簡直沒有解脫的日子,不過他還是堅決做下去。他建議陪蘇珊到她朋友亞爾麥丁家去,但是她改變了主意,決定回家。「我要知道媽媽有沒有聽到什麼。」她堅持說。 尤金只得送她到斯塔騰島,然後叫司機加快速度,好在四點鐘以前回到河濱大道。他有點兒懊悔,可是他想,對安琪拉來講,他的戀愛生活早已過去了,這實際上不會有多大分別的。既然蘇珊要等待一個時期,慢慢進行,那末安琪拉的痛苦也就沒有他預料的那麼厲害。他要讓她選擇一下:或是這會兒,或是等孩子生下來以後,完全跟他分離,他給她一半財產、股票、現款,以及其他可分的東西,還連同全部家具;再不然就這樣呆下去,決不過問他和蘇珊的事。她會知道他打算怎麼辦的,跟蘇珊另外成立一個小家庭,或是佈置一個秘密的幽會地方。他這樣建議,因為蘇珊氣量很大,堅持要讓安琪拉知道,而且不容討論這一點。他一定得獲得蘇珊,安琪拉非得讓步,只能在這種條件上加以選擇。 他回到家時,安琪拉已經大大改變了。早晨他離家的時候,她的態度還是冷酷無情的;下午,儘管她極端傷心,她卻從來未有地柔順。她的堅強的神氣已經暫時消失,並且她還盡力去適應這一不可避免的事實,把它看作是上帝的意旨。也許她過去是象尤金譴責的那樣冷酷無情。也許她把他管束得太緊啦。她的動機倒是好的。她祈求上帝給予光明和指導;過了一會兒,一種溫和的悲傷感象一個祝福似的,臨到了她的身上。她必須停止鬥爭,她想。她得順從。上帝會指引她的。尤金走進房間時,她顯出一絲溫和的、病態的微笑,這完全出乎尤金的意料之外。 她向他說明自己的態度和她所作的祈禱,並且告訴他,儘管面對著即將來臨的一切,如果必要的話,她還是願意放棄他的,這一切比過去他倆之間的任何事情都感動了他。吃飯時,他坐在她對面,望著她的瘦削的手和臉,以及悲傷的眼睛;她竭力想裝得愉快、體貼。他們隨後回到她的房間裡去。他聽見她說,只要他認為怎樣最好,她就怎樣,不禁眼淚奪眶而出。由於一種過分的不自覺和不可壓制的情感作用,他痛哭起來。他幾乎不知道自己幹嗎要哭,可是種種事情中令人感到的悲傷——生活、人類情感的紛亂、人生的短促、老年、蘇珊、安琪拉、所有這一切——都感動了他,他傷心地顫動,好象要把胸膛扯裂開來似的。安琪拉禁不住也驚訝起來,替他難受。她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是後悔了嗎?「上我這兒來,尤金!」她央告著,「哦!我真難受!·你·真·的·那·麼·愛·她·嗎?哦,怎麼辦呢?但願我能做點兒什麼!別這樣哭,尤金。要是你真的這麼愛她,我就放棄你。聽見你哭,我心都要碎了。哎呀,請你別哭。」 他把頭垂到膝上,渾身顫動,後來看到她要站起身,忙走到床面前去止住她。 「別動,別動,」他說,「我一會兒就會好的。我忍不住。我替你難受,替我自己難受,替整個人生難受。上帝會責罰我的。我沒有辦法,不過你是個賢德的女人。」 他把頭倒在她的身邊,嗚咽著,悲痛地嗚咽著。過了一會兒,他恢復過來,發覺自己反而給了安琪拉新的勇氣。她現在會以為她也許可能挽回他的愛,因為他似乎非常憐憫她,蘇珊也許會給排擠掉的。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後悔不應該哭泣。 他們於是又開始討論、爭辯,引起了彼此的惡感,然後又漸漸取得同情的諒解,結果又重新決裂。安琪拉還是不甘心放棄他。尤金看不出有什麼別的辦法,只有拆散他們共有的財產。他急切地要跟安琪拉一刀兩斷。他可能仍舊住在這所房子裡,但是最多只是這樣。他要獲得蘇珊。他只願為她生活下去。他警告安琪拉,假如她敢於用任何方式來干涉,那就會有可怕的後果。要是她告訴了戴爾太太,或是對蘇珊說了什麼話,或者在商業上想使他受到損害,那末他就會離開她。 「情形就是這樣,」他總這麼說。「你可以照著我說的這樣維持下去,或是破壞它。要是你破壞它,你就失去我和我所代表的一切。要是你遵守它,我就呆在這兒。我想我會呆下去的。我非常願意維持外表的關係,不過我要我的自由。」 安琪拉把這想了又想。有一次,她想到去請戴爾太太來,偷偷地告訴她,要求她把女兒帶到別地方去,不先洩露風聲給蘇珊或是尤金,可是安琪拉並沒有這麼做。這是一件她該做的事,也是一件戴爾太太會同意的事,可是恐懼和思想混亂制止了她。第二件事是寫信給蘇珊,或是當面去跟她談談。由於她當著蘇珊的面沒有把握控制住自己,她決定寫信去。星期一尤金上辦公室去後,她躺在床上寫了一封長信,把尤金一生的歷史幾乎全寫上去,著重說明了自己目前的情況,並且說她認為尤金該怎麼辦。 「蘇珊,」她在信裡有一處這麼問,「我在這種情況下,他都不顧我,你怎麼能希望他對你忠實呢?他對任何別人都不忠實。你打算把你的一生毀掉嗎?你是很有身份的人。你難道還缺乏什麼他能補足的東西嗎?如果你從了他,人家准會知道的。那末蒙受損害的是你而不是他。這類事情在男人不算什麼,過一陣他們就會冷淡下去的,尤其是這種一時的迷戀,而且人家也不會把它當作一回事,可是人家就不會原諒你。你從此之後就是一個『壞女人』了;要是生下一個孩子,那你就無可挽回,永遠是一個壞女人了。你以為你愛他。你真的這麼愛他嗎?看了這封信,停下來想想。想想他的性格。我對他很熟悉。我開頭犯了錯誤,現在改變已經太遲了,我不能從世界上得到什麼。我雖然感到痛苦和厭惡,可是我至少不是一個被遺棄的人,而我們的朋友和社會上也不會覺得可恥。可是你呢——你的前途遠大。將來會有人愛你的,他不要求你犧牲,也不願意讓你犧牲。哦,我請你多想想!你並不需要他。到頭來,我倒需要他,雖然我這樣承認心裡是很難受的。我對你說的全是實話。你當真能不理睬我的呼籲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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