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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我倒無所謂,」蘇珊說。「這兒雖然非常差,可是倒也不壞,你懂我的意思嗎?我愛瞧這些人怎樣玩樂。」

  「不過這的確差透啦,」尤金分辯著。「我可沒有你對事情的這種活潑、健康的態度。不過你不想去的話,我們就不去。」

  蘇珊停住,思索著。她要不要跟他溜開呢?其他的人會找他們的。他們無疑已經在奇怪,不知道這兩個人上哪兒去了。可是那也沒有多大關係。她母親信得過她和尤金。他們可以去。

  「我無所謂,」她終於這麼說。「咱們去吧。」

  「他們會怎麼想法呢?」他猶疑地說。

  「喔,他們不會多管的,」她說。「他們要回去的時候,會叫汽車來的。他們知道我跟你在一塊兒,要車子,我自己也會喊。媽媽也不會管的。」

  尤金領著她往回走,乘上到休更諾——他們的目的地——去的火車。他想著可以整天單獨跟蘇珊呆在一塊兒,就喜出望外。他根本不停下來想想家裡的安琪拉或是戴爾太太會怎麼想法。不會有什麼問題的。這也不算是一次荒唐的冒險。他們乘火車往南,不一會兒就到了另外一個世界裡——一家面臨著大海的旅館的走廊上。旅館前面院子裡,有不少象他們一樣閒遊的人們的汽車。那兒還有一大片草地,上面有秋千似的搖椅,頂上用紅、藍、綠三色條紋的布幔遮住,再過去就是碼頭,有許多小汽艇停在那兒。海面跟鏡子一般平靜,大汽船在遠處駛行,拖著很好看的羽毛般濃煙。太陽熾熱、炫耀,可是在陰涼的走廊上,侍役們把食物和飲料端給遊客們享用。四個黑人在合唱。蘇珊和尤金起初坐在搖椅上,欣賞那片明媚的景色;後來,又走下去坐在秋千上。他們不想,也不說話,兩人在某種魅力之下,漸漸彼此靠攏起來。這種魅力跟日常生活毫無關係。他們在雙人秋千上面對面坐著。蘇珊望著他。他們微笑著,或是隨意地戲謔,一點兒沒談起內心深處激動著的情緒。

  「天氣真好!」尤金終於開口了,聲音裡充滿了極度的渴望。「瞧那邊的那條船,看過去象個小玩意兒似的。」

  「唉,」蘇珊微微喘息了一聲說。她說這話時,吸進了一口氣,所以聽起來像是喘氣,同時顯出一絲端莊而傷感的意味。「哦,真太好啦。」

  「你的頭髮,」他說。「你不知道你多麼漂亮。你跟這個景致真配。」

  「別談到我,」她懇求著。「我的頭髮在火車上給吹得亂蓬蓬的;我得上女化粧室去找一個女僕來把它梳好。」

  「呆在這兒,」尤金說。「別走開。這兒太好啦。」

  「我現在不去。希望我們能永遠坐在這兒。就象現在這樣,你坐在那兒,我坐在這兒。」

  「你讀過《希臘甕》那首詩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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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英國詩人濟慈(1795—1821)所作的一首詩。

  「讀過。」

  「你記得『樹下美少年,你不可以離開』那一句嗎?」

  「記得,記得,」她出神地回答。

  大膽的情人,你永遠不能吻,

  雖然接近你的目標了——可是,且別去傷情;

  她不會消失的,雖然你不能如願,

  你將永遠愛她,而她將永遠秀美。

  「別讀了,別讀了,」她懇求著。

  他知道是什麼緣故。她受不了那種高尚思想的動情處。她被這弄得象他一樣難受。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心靈啊!

  他們安安逸逸地蕩著秋千,他有時用腳推推,她也給他幫忙。他們在沙灘上散步,選了一塊面臨著海的綠草地坐下。四周來來往往都是遊客。他用胳膊摟著她的腰,握著她的手,可是她的情緒裡有點兒什麼使他說不出話來。在旅館裡吃飯的時候和在上火車站去的路上(因為她愛在黑暗中走路),這種情形一直持續著。不過在幾棵大樹下晶瑩的月光中,他捏緊了她的手。

  「哦,蘇珊,」他說。

  「別這樣,別這樣,」她輕聲說,一面把手縮了回去。

  「哦,蘇珊,」他重複說,「我可以告訴你嗎?」

  「不要,不要,」她回答。「別對我說話。請你別對我說。

  讓我們靜靜地走。咱們倆。」

  他靜下來,因為她的聲音儘管傷感、害怕,卻很迫切。他只得順從她的意思。

  他們走到鐵路旁邊一所當作火車站的小村舍去,一面唱著以前一出滑稽歌劇裡的一支古雅的歌曲。

  「你記得第一次跟我打網球的時候嗎?」他問。

  「記得。」

  「你可知道在你沒來以前和打球的時候,我全身都感到一種奇怪的激動。你也感到嗎?」

  「感到的。」

  「那是什麼道理呢,蘇珊?」

  「我不知道。」

  「你要知道嗎?」

  「不,不要,威特拉先生,這會兒不要。」

  「威特拉先生?」

  「必須這樣稱呼。」

  「哦,蘇珊!」

  「我們心裡想想吧,」她央告著,「這多麼美。」

  他們到了戴爾盧附近的一個車站上,然後下車走回去。在路上,他用胳膊摟著她的腰,不過,嗐,只是那麼輕輕地。

  「蘇珊,」他問,強烈的欲望使他內心感到疼痛,「你怪我嗎?你能怪我嗎?」

  「別問我,」她央告著,「這會兒別問。不要,不要。」

  他想把她摟得更緊一點兒。

  「這會兒不要。我不怪你。」

  他們走近草地時,他停住,然後嘻嘻哈哈地走進屋子去,說在人群中失散了,迷了路,很輕易地就解釋過去了。戴爾太太和藹地微笑笑。蘇珊便到她自己的房間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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