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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是啊,她很可愛,」他說。「相當漂亮,不過她跟所有她那種年齡的姑娘一樣。我歡喜逗逗她們。」

  安琪拉不知道尤金是否果真改變了。他現在談到女人的時候,似乎比較懂道理點。也許,大事業把他根治好了,雖然她總覺得他看見漂亮的女人多少准受到點兒影響並會感到十分高興。

  五星期過去了。有一天,他在第五街碰到蘇珊和她母親從一家古玩鋪裡走出來。戴爾太太解釋說,她是去看一件貴重家具修理得怎樣。尤金跟蘇珊只說了幾句玩笑話。四星期後,他又在韋斯特切斯特的布倫特伍德·赫德利家裡遇到她們。蘇珊跟她母親春天常常出外騎馬。尤金不過上那兒去度一個週末。這一回,他在下午四點半看見她穿著開衩的騎馬女裙走進來,紅紅的臉,興高采烈,美麗的頭髮在兩鬢旁邊輕輕地飄著。

  「喔,您好嗎?」她依然用隨隨便便的口氣問,一邊高高地把手抬起,伸給他。「上一次是在第五街看到您的,對嗎?媽媽把椅子拿去修理。哈!哈!她騎得多慢!我把她丟在後面老遠。您預備在這兒呆不少時候嗎?」

  「就是今天和明天。」

  他望著她,裝出輕快而滿不在意的樣子。

  「威特拉太太也在這兒嗎?」

  「不,她不能來。她有個親戚上紐約來啦。」

  「我非去洗個澡不成,」尤金的意中人說,然後走開去,回過頭來又說:「晚飯以前大概還會看見您的。」

  尤金歎了口氣。

  一小時後,她又下來了,穿著一件印花薄棉紗的衣服,頸子那兒有一條黑緞帶,低低的領子露出了可愛的脖子。她走過一張藤桌子,順手拿起一本雜誌,然後走到尤金獨個兒坐著的走廊上來。她的從容、親切的態度引起了他的興趣。她很喜歡他,所以會對他這樣自然、隨便,並且看見他在那兒,竟會特意來找他。

  「哦,您在這兒!」她說,同時在他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下。

  「是啊,我在這兒,」他說,又開始逗她了;這是他知道的唯一接近她的方法。蘇珊也很活潑地對答著,因為她很歡喜尤金這樣跟她開玩笑。這是她真正欣賞的一種幽默。

  「威特拉先生,您知道,」她有一次說,「我對您說的笑話,不打算再笑了。你總是拿我開心。」

  「那比較好,」他說。「你總不會要我拿自己開心吧?那笑話才大呢。」

  她大笑起來,他也跟著笑笑。他們望著從一叢嫩楓樹後面透過來的金黃色晚霞。春天還剛開始,樹葉正在發芽。

  「今兒晚上不是太好了嗎?」他說。

  「可不是嗎!」她用一種柔軟、沉思的聲音說;他初次覺察到她話裡有一種懇切的音調。

  「你愛大自然嗎?」他問。

  「我愛嗎?」她回答。「這些日子我都沒有什麼機會上樹林裡去。威特拉先生,有時候我覺得很奇怪,好象我根本就不是真的活著,你懂我的意思吧。只是樹林裡的一種聲音,一種顏色。」

  他停住不動,朝她看著。這個譬喻吸引住了他,就象任何人的一個觸目的特點吸引住他一樣。這姑娘的思想到底是怎麼樣的呢?她這麼聰明,這麼高雅,這麼富有情感,所以大自然才這樣深深地觸動她嗎?他所感到的這種絕妙的魅力,會不會只是一個更美妙的東西的暗影或是光輝呢?

  「原來是這樣,是嗎?」他問。

  「是啊,」她靜靜地說。

  他坐在那兒,望著她,她也很嚴肅地望著他。

  「您幹嗎這樣看我?」她問。

  「你幹嗎說這種奇怪的話?」他回答。

  「我說了什麼呢?」

  「我相信你自己也不知道。嗨,別去管它吧。我們溜達溜達去,好嗎?你願意嗎?還有一個鐘點才吃晚飯哩。我想去看看樹木那邊到底是什麼。」

  他們沿著一條小徑走去,兩旁滿長著青草,上面是發芽的枝條。這條小徑最後通到一座石階,望過去看見一片滿是石塊的綠色田野,有幾隻牛正在那兒吃草。

  「哦,春天!春天!」尤金喊著說;蘇珊回答道:「您知道嗎,威特拉先生,我想我們有些地方一定很相象。我也有同樣的感覺。」

  「你怎麼知道我覺得怎樣呢?」

  「我從您的聲音裡就可以知道了。」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我怎麼會不知道呢?」

  「你真是個奇怪的姑娘!」他沉思地說。「我覺得我不大明白你。」

  「哦,為什麼,我跟別人這麼不同嗎?」

  「非常不同,非常不同,」他說;「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

  我以前從沒有看見過象你這樣的人。」

  第五章

  就在這次會面以後,蘇珊開始模模糊糊地覺察到,威特拉先生(她想到他的時候,總把他看作威特拉先生。)對她不光是很殷勤。跟她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那麼溫和、深思而又那麼高興!每逢走到她面前時,他就高興得精神煥發,決沒有那種象她獨個兒的時候偶爾感到的那種抑鬱不快。他的衣著總很整齊。據她母親說,他在幹著大事業。有一次,在戴爾盧吃飯的時候,他們談論到尤金,戴爾太太說她認為他真有意思。

  「我認為他是上這兒來的人當中最好的一個,」金羅埃說,「我不喜歡那個笨貨伍德華得。」

  他是指另一個跟尤金年紀相仿、很愛慕他母親的人。

  「威特拉太太是個古怪、瘦小的女人,」蘇珊說,「她跟威特拉先生非常不同。他那麼愉快,脾氣那麼好,可是她那麼默不作聲。她年紀跟他一樣大嗎,媽媽?」

  「我想不是,」戴爾太太說,她給安琪拉外表的年輕欺蒙住了。「你幹嗎問這個?」

  「喔,我只是好奇罷了!」蘇珊說,她對尤金的一切都模模糊糊地有點兒好奇。

  他們又遇見了幾次,有一次是尤金安排的,他叫安琪拉請蘇珊跟她母親來參加他們在工作室裡舉行的一個春夜酒會;另一次他跟安琪拉被邀到威利布蘭德家裡去,戴爾家母女也在那兒。

  安琪拉老是跟著尤金。戴爾太太也差不多沒有離開過蘇珊,所以他們只能談談無關緊要的客套話。在談話的時候,蘇珊覺得尤金總是一個十分快樂的人。她看不出來他的欣快的外表裡有著多麼深切的渴望。

  七月裡有一天,發生了一個急劇的變化。那是在他們上一個避暑勝地去了一個短時期之後。安琪拉那天病了。她本來就常常容易傷風,喉嚨痛等等;據大夫說,這些跡象可能跟潛伏的風濕症有關,而這毛病終於嚴重地發作起來了。大夫們還說她心臟很弱;這種情況加上突發的嚴重的風濕症,終於使她病倒了。家裡不得不請了一個受過訓練的護士;還請了安琪拉的妹妹瑪麗亞塔前來。在她沒有到之前,尤金請他姐姐瑪特爾(她那會兒住在紐約)來照料家務。這樣,他家裡的一切總算安定如常。瑪特爾是個十足的基督教精神治療法的信徒。據她說,她多年神經衰弱的毛病就是給那根治好的,所以她主張請一個精通基督教精神治療法的人,可是尤金堅決反對。他不相信這個新的宗教理論有什麼道理;他認為安琪拉需要請一個大夫。他請了一個風濕症專家來;據他說,至少要六星期,也許要兩個月以後,安琪拉才能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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