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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尤金吃驚地望著這個人。他的藍眼睛裡有著一種他以前看見過的嚴厲、冷酷的光芒。他的態度是電一般的——他的神情是兇惡的。

  「我以前也聽到過跟這性質有點兒相同的話,」尤金說。他想到薩麥菲爾德所說的「打滑煤槽裡出去」。他沒料到他剛開始就任新職位後,立刻就聽到這麼一個冷酷而明確的要求給提出來,可是既然提出來了,他就只得面向它。這時候,他又有點兒懊悔,不該離開卡爾文了。

  「我一點兒不怕多負責,」尤金冷冷地回答。「我要盡可能不使自己絆交、摔倒或是犯錯誤。即使我那樣,我也不會來向你訴苦的。」

  「嗨,我只不過告訴你一聲,」科爾法克斯笑著說,他又變得很和藹,冷酷的光芒已經消逝了。「我完全是一番好意。我要用全力來支持你,但是如果你失敗了,願上帝保佑你,那我就沒有辦法了。」

  他回到他的辦公桌那兒去,尤金也上樓去了。他覺得仿佛頭上戴了一頂大主教的紅帽子,同時一柄斧頭又懸在他的頭上。從今以後,他非得對自己做的一切仔細地想想。他得緩緩地進行,但是他卻非進行不可。一切權力都給了他——一切權柄。他現在可以上樓去,把那地方的人全辭掉。科爾法克斯會支持他的,但是他非得找人來代替他們。而這也得又快又有效才成。這是一個艱難的時刻,很顯著的,但是又很冷酷。

  他第一步就去把柏桑納請來。他許久沒有看見柏桑納了,但是他信箋上的「聯合雜誌公司」和上角的「出版人用箋」這些字樣,很快就把他找來了。這時來把自己稱作出版人真是一件很大膽的事,因為從事這工作的有許多能幹的人,不過這倒並沒有使他不安。他決心來好好幹一下,而這信紙——單就它上面印的字樣而言——就和隨便哪一種好方法一樣,可以說明他是大權在握了。消息象野火似的在這所大樓裡流傳著,因為他辦公室裡就有許多人,甚至他私人的速記員,都傳遞著這個消息。所有的編輯和助理們都感到莫名其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是他們除去在彼此之間外,並不打聽詢問。公司也沒有發什麼通告。他用同樣的信箋把亞道爾夫·摩根堡請了來。摩根堡在薩麥菲爾德公司做他助理的時候,表現出特出的才能,現在他正做著一個地位不斷增高的雜誌——《地球雜誌》——的藝術編輯。他認為摩根堡也許適合在他下面管理美術工作;他倒沒有弄錯。摩根堡已經成了一個相當有魄力和智力的人,很樂意再來跟著尤金。他還跟各個廣告人員、美術人員和寫作人員商談,請教他們誰是當時這方面最有活力的編輯人員,於是寫信給他們,問他們可不可以來找他。這樣一個接一個,他們都來了,因為他來紐約聯合雜誌公司負責廣告和編輯方面職務的消息,迅速傳遍了全市。所有那些對藝術、寫作、編輯和廣告感覺興趣的人,都聽到了。過去稍許知道他點兒的人,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打哪兒學來這種本領的呢?

  尤金向科爾法克斯說,他認為最好向職員們發一個通告,告訴他們他在負責主管。「我已經留神看過了,」他說,「我認為我已經知道該怎麼辦啦。」

  接著,各個編輯、美術主任、廣告人員、書籍人員都給召喚到總辦公室去。科爾法克斯宣佈他想作一個對於所有到場的人都有關係的聲明。「威特拉先生從現在起負責公司的一切出版事務。我對這方面的事不參加意見,因為我相信這方面他比我知道得多。我要你們大夥兒以後都找他商量,就象你們過去找我一樣。懷德先生繼續管理公司的印刷、裝訂和發行方面的工作。懷德先生和威特拉先生共同工作。我要說的就是這些。」

  這些人離開了。尤金又回到他的辦公室去。他決定立刻去找一個能夠在他下面跟他一樣好地管理廣告部門的人。他花了一些時間去尋找一個這樣的人,終於找到一個在海斯—李喀特公司工作的。這個人名叫卡德·海耶斯,尤金過去就知道他是一個很特出的工作人員。他三十二歲,堅強有力,非常急於想在他選擇的工作上有點兒成就,他在這兒看到了一個很好的機會。他並不特別喜歡尤金——他認為尤金被人估計得過高了——但是他決定替尤金工作。尤金每年給他一萬塊,把他安插進來,然後把注意力完全轉到他的新職務上去。

  從工作上講,編輯和出版方面的業務對於尤金完全是陌生的。他對這方面不及對美術和廣告方面熟悉;就因為他對這方面比較生疏,所以他開頭犯了一些錯誤。第一,他認定這兒所有的人多少都是軟弱無能的,主要因為這些雜誌很平庸,而實際上,有許多很能幹的人只是被環境限制著,他們只是在等候一個稍微賞識他們的人,就可以有極大的價值。其次,他對於每種刊物所應推行的正確方針也沒有弄清楚,而他又不想謙虛地聽取那些能夠告訴他的人的意見。他的最好的辦法應該是極其緩慢地進行,注意著負責人員,吸取他們的意見,用誠懇的建議來輔助他們的努力。相反地,他決定大刀闊斧地改革一下,於是在他就任後不久,他就開始來進行了。《國際評論》的編輯馬奇伍德被免了職;《週刊》的根勒也是這樣。《冒險故事》的編輯換了柏桑納。

  然而,在任何一個這種龐大的機構中,重大的改革不會立刻見效,而且不經過多少星期、多少個月,不會顯露出什麼明顯的改變來。尤金不但不把責任的重擔交給助手們去承擔,自己只時時提出批評,反而跟他們全體一塊兒著手工作,設法在每件小事上都親切地直接加以指示。這可很不容易,而且對他說來,有時是很煩擾的。他有不少東西得學習的,不過他仍然每天在許多方面都能提出很有益的意見,這些都很有效果。雜誌改進了。他和他請來的那些人主編的第一期刊物由科爾法克斯和懷德作了詳細的審查。懷德尤其急於想看看有些什麼改進。雖然他本人不能好好地下判斷,他卻有辦法來搜集意見。使懷德大失所望的是,所有這些意見差不多都是讚揚,因為他原先是希望找點兒東西來指摘一下的。

  科爾法克斯曾經注意到尤金的堅決神氣,他著手進行工作的能力,以及他直率地接受責任的態度,所以漸漸地,他比以前更喜歡尤金了。他喜歡跟尤金交際——在辦公時間以後跟尤金一塊兒玩——開始請尤金上家裡去吃飯。不象卡爾文,他多半總不請安琪拉同去,因為在遇見她以後,他對她並沒有獲得很深的印象。她是很好的,但是沒有她丈夫的那種煥發的品質。科爾法克斯太太還說過一些譭謗她的話,這也造成了困難。他熱忱地希望尤金是獨身的。

  時間漸漸地過去。尤金處理著這個職位所涉及的種種事務,他處理得越多,心情就越安定下來。那些擔任過稍許重要點兒職務的人全都知道,只要有某種才幹,就很容易吸引一些有才幹、有魄力的男女到身邊來。物以類聚嘛,那些憑著才幹想在他們圈子裡尋求發展的人,自然都聚集到那些和他們相似,而地位較高的人那兒去。廣告人員、藝術家、發行員、編輯、書評家、作家,以及所有那些和他意氣相投,可以瞭解他、欽佩他的人都來找他。漸漸地,他不得不學著把所有來找他的人托給各部首長去代見。他不得不學著多少去依賴他的下屬,可是學到這個以後,他又趨向另一個極端,過分依賴他們。例如廣告部的卡德·海耶斯,尤金對他的能力就特別重視,把那方面的一切瑣事都沉重地加在他的肩上,只察看他的工作大綱,遇著困難時,給他點兒指示。海耶斯對這很感激,因為他是非常自負的,但是他並沒有對尤金起一種忠誠的意識。他認為尤金是一個僥倖爬了起來的人,本質上並不真是一個廣告人員。他希望有一天,形勢會有所改變,他可以真做到廣告部經理,直接跟科爾法克斯和懷德打交道。因為他們在公司財務方面勢力較大,所以他認為他們是高出尤金的人,想對他們討好。在別的部門裡,也有些人有著這樣的想頭。

  尤金的一個大困難是,他沒有很大的能力來博得助手們的忠誠。他有鼓舞他們的能力——給予他們對他們本身大有幫助的思想——但是他們通常只用這些思想來增加自身的利益,使他們達到自以為超出了他的地步。由於他在態度上並不嚴厲、冷淡、苛刻,所以他通常被認為是比較隨便的。他有才能,可以搜羅非常能幹的人,他們有時候在他們專長的那一方面遠超出他。這使他聘用的人過了一陣子就都不把他看作一位上級,而把他看作一個障礙,自以為可以很稱職地取而代之了。在工作方面,他似乎很和氣——很隨便。可是有時候,他也不怕麻煩,竟然會對一個人說,他要管的事兒太多了,但是一般講來,他並不過多地操心。事情進行得很順利,雜誌改進了,廣告部和發行部都有了顯著的進展。總而言之,他的生活似乎已經象花兒一般相當盛開。風暴和日常的困難是有的,但是並不嚴重。科爾法克斯在他有疑問的時候,誠懇地和他一起商量;懷德也裝出一種自己並沒有感覺到的友誼。

  第四十三章

  當前這種局面的毛病在於,尤金以前從沒享有過這麼多的權力、奢華、安樂和舒適;這使他不僅在他的那一大群助手們當中,就連在自己家裡,都成了一個東方君主般的人物了。安琪拉這些年來一直驚奇地注視著他的發展。這時候,她終於相信他在各方面都是一個天才人物——註定要在藝術、金融、出版,或者在這三方面大露一下頭角的。她對他的品行所抱的態度並沒有放鬆,因為她比以前更相信,要達到他目前正迅速在升上去的那種令人眩惑的顯赫地位,他一定得更加謹慎。現在,人們都那樣密切地注意著他。他們對他那樣卑躬屈節,可是又那樣陰險可怕。一個處在他這樣地位的人一定得非常留心自己的服裝、言語和舉動。

  「別這麼大驚小怪,」他老向她這麼說。「看在老天爺份上,別來打擾我!」可是這只會引起更多的爭吵,因為安琪拉不顧他的願望,為了他好,決定來管束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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