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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第四十一章

  他們再度回到了紐約。最初的那些日子,對安琪拉真是一段極其快樂的時期。這和上次完全不同。上次回來的時候,她是經過了七個月孤獨寂寞和抑鬱不快的生活,回到一個生病的丈夫這兒來,前途非常暗淡。這一次,儘管她開頭有點兒疑慮,她卻朝前看到一個尊貴、成功和富裕的輝煌遠景。尤金現在是這麼一個重要的人物了。他的前途這樣明確,幾乎可以說是管保美好的。他們在銀行裡存了不少錢,在股票上的投資合計有三萬塊,一律有大約七分利息。在蒙特克勒耳,他們有兩塊二百平方英尺的地皮,據說也在漸漸增加價值了。尤金估計這會兒大約值六千塊。他還打算把可以攢起來的多餘的錢,投資在利息較好的股票上,或是某種穩妥的投機事業上。不久,到了適當的時候,他甚至可以完全脫離出版界,重新恢復自己對藝術的興趣。他的確一天天在接近這個可能會出現的情況了。

  他們在紐約選定的住所,是在河濱大道靠近第七十九街的一所新建的、非常華麗的工作室大廈裡。尤金許久以前就想住在那兒。這條著名的大道和繁華地區,四周的有限的公園氣氛,浩瀚的哈得孫河上的瑰麗而雄渾的景致,色彩燦爛的美妙林木和綺麗悅目的斜陽,這些早就吸引住尤金的目光了。在他第一次到紐約來的時候,他就專喜歡在這兒散步,看著川流不息的時髦行列在通往格倫墓①的路上蜂擁地來來往往。下午,他常坐在這地點或是更前邊的公園長凳上,看著歡樂的男女愉快地騎馬走過,向他們的熟人點頭,用一種謙虛的、優越的神氣和園丁或是清道夫聊天,安安逸逸地閒蕩,懶散地眺望著河水。那時候,他覺得這似乎是一個妙不可言的境地,只有大富翁才有錢住在這兒——對於世界上金融界的一些鬼把戲,他太愚昧無知了。那些穿著漂亮騎馬衣褲的男人,那些外表很時髦的姑娘,戴著黑色硬帽子和黃手套、拖曳著黑色騎馬裙、玩弄著很象靈巧手杖的短鞭,這些都叫他喜歡。那時候,他認為這幾乎是社會榮譽的頂點——下午,能上這兒來騎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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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美國第十八任總統格倫(1822—1885)之墓。

  從那時候起,他已經長了不少閱歷,懂得了不少東西,但是他依然把這條街道看作是都市生活中優美與享樂的最佳表現之一。他要住在這條街上。他們討論了一番之後,安琪拉負起使命,著手去尋找一套公寓房間,要有大約九間到十一間房,兩間以上的浴室,租金不能超過三千或三千五百塊。事實上,一所有九間房、兩間浴室和一間八英尺高、四十英尺長、二十二英尺闊的畫室的漂亮公寓,真給他們找到了,租金三千二。這會兒這數目對他們已經算是比較適中的了。房間都很華麗地用英國老橡木裝飾起來,按照一種非常悅目的十五世紀式樣加以雕刻和染色;牆壁是留給新來的住戶自行處理的。一切需要的花氈、綢幔和其他牆壁裝飾都可以提供。

  尤金給畫室選了織著萊茵河古堡的綠棕色花氈,又選了藍色和棕色的綢幔給別的房間作為壁飾。他實現了一個渴盼已久的願望,在那個染成棕色的橡木大十字架上裝飾了一個流血的耶穌肖像,放在一個陰暗隱蔽的角落裡,在兩個插著大蠟燭、和小床柱一般又高又重的銅燭臺後面。這在一間黑暗的房間裡點亮時,憂鬱地閃爍著,對有時聚集在那兒的快樂的人們投出一陣很別致的美的魅力。一架英國老橡木制的大鋼琴放在一邊房角裡,附近有一個華麗的法國燒木制的樂譜箱子。還有一些雕花的、有凹槽的高背坐椅,一個雕花的畫架,陣列著一幅他最得意的油畫,一個大理石黑座子,托著一個塗成黃色的大理石尼羅①半身像,他的荒淫的、頹廢的臉孔,猙獰地怒視著世界;還有兩隻鍍金的有十一個分枝的燭臺,釘在北邊牆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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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尼羅(37—68),古羅馬暴君。

  兩扇有防風窗框的又闊又高的窗戶,從地板直達天花板,俯瞰著哈得孫河西面的河景。在一扇外面,有一座石頭小陽臺,足夠放四把椅子;這兒可以看到大道上美麗、涼爽的景致。陽臺在夏天有篷遮著,離地面有九層樓高。在這條多少還安靜的溪流旁邊,有一座大工廠的煙囪和廠房;在泊船的地方,老停著一些小船、戰艦、不定期的貨船、帆船;還有小船來來往往,不斷經過,不論天氣好壞,看起來總那麼有意思。這是一所美麗的公寓,被他們裝飾得很漂亮,他們從費城帶來的大部分家具在這裡都很相配。就在這兒,他們到底安下身來,享受了那個長期奮鬥和相當勝利的果實,這使他們非常接近他們渴望的目標——有一份牢不可破的穩妥的資產,沒有惡運的風暴可以輕易來加以摧毀。

  尤金喜出望外,非常滿意;他和安琪拉終於呆在這些象徵奢華、舒適和高貴的東西當中了,這是早就縈繞在他腦海裡的。我們大多數人都把未來城堡裡的家具在自己心裡很好地描繪出來,並懷著這種理想度過了一生,可從來沒能看到它實現,我們也把畫子、掛幔、僕從,很仔細、很精明地選擇過,可是尤金的倒終於實現了。

  第四十二章

  聯合雜誌公司的業務,單就廣告、營業和生產方面來說,並不是非常糟糕,憑著機智、精明的商業眼光和埋頭苦幹,還不至於不能迅速恢復。自從佛羅倫斯·懷德在營業和財務方面掌權以來,那方面的情形至少正在慢慢開始好轉了。雖然他對於一篇適時的文章、一部重要的書籍或是一個有銷路的藝術特寫該怎麼樣,一點兒也沒有眼光,可是他對於合適的生產方法、適當地進出貨物,以及正確地應付勞工(從成本和效率上看來),都有著一種特殊的直覺,這使他成為一個不可輕視的有力人物。他一看就可以知道一個應該雇用的好生產人員。他知道書籍可以在哪兒銷掉,怎樣銷掉。他知道怎樣用最便宜的價格買進大量紙張,怎樣應用可以計算出的最低的價格來印刷和裝訂。一切浪費都消除掉了。通過一連串的計劃,他把機器使用率提高到了最大限度,同時又避免了不少浪費,盡可能減少了需要的幫助。為了這個,他經常跟工會發生爭執,因為他們反對一種消除重複工作,因而縮減了他們成員的方針。可是他是一個堅強的人,粗暴地、無情地、陰險地應付他們;他們怕他,可又尊敬他。

  在公司的廣告方面,情形可相當糟。這是由於這部門應該去招攬生意的那些雜誌,在編輯方面辦得不十分好。它們多少跟時代脫了節——不能迎頭趕上時代的情趣,於是讀者都向別處尋覓精神食糧去了。這些雜誌過去銷路很大,很有名聲。那還是在它們剛辦沒有多久的時候,原來的出版人和編輯都在盛年。從那時以後,厭煩、冷淡、混亂的日子接著都來了。只是隨著科爾法克斯的接辦,希望才又開始恢復。前面已經說過,他在這方面向各處尋找堅強的人,不過他特別要找的是一個能夠告訴他,在他有了人以後,怎樣來領導他們的人。在每一種雜誌上,誰去想出一些吸引公眾興趣的東西?誰去替公司書籍部門把成功的大作家拉過來?誰能激發起各部門領導人的那種引起公眾興趣,因而帶來成功的精神?尤金也許就是他所指望的人,但是要多少時間呢?既然他得到了尤金,他就急於想加速自己的發展了。

  尤金就任廣告部經理後不久就看出來情況到底是怎麼回事。當他召集他的人員開會的時候,他們都訴說,他們在和日趨蕭條的銷路搏鬥。

  「您高興怎麼說就怎麼說,威特拉先生,」一個職員憂鬱地說,「但是銷路,銷路就是唯一的答案。銷路非得足夠維持這兒的雜誌。所有那些廠商,在獲得結果的時候就都知道了。我們跑出去,隨時隨刻都有新買賣,但是我們沒辦法保住它。我們保不住它。雜誌不能帶來什麼好成績。你對這有什麼辦法呢?」

  「我來告訴你們,我們該怎麼辦,」尤金鎮定地回答,「我們要使雜誌振作起來。我知道那方面就要作出不少改變了。他們已經弄得比較好點兒。例如,印刷裝訂部門情形就很好。這我知道。不久,編輯部也就要好起來啦。我要求你們大家在目前的情況下竭力奮鬥一番。可能的話,我不打算對這兒作什麼變動。我來指點你們該怎麼辦——個別的每一個人。我要你們相信,我們的公司是世界上最大的組織,可以席捲一切的。看看科爾法克斯先生。你們認為他會失敗嗎?我們也許會,但是他卻不會。」

  這些人喜歡尤金的態度和信心。他們喜歡他對他們的信任。不到十天,他也完全獲得他們的信任了。他把所有的雜誌都帶回他和安琪拉暫住的旅館去,細細地閱讀它們。他還帶回家去許多最近出版的新書,叫安琪拉也看看。他竭力想著每種雜誌應當代表什麼,誰是能使每種雜誌有適當生氣和活力的人,而這種人又在哪兒。立刻,他就為冒險故事的雜誌想起了一個人,這個人叫賈克·柏桑納,是他幾年以前遇見的。後來,他主編一種週報的副刊,一直搞得很有成就。起先,他是一個激進派作家,但是漸漸消沉下來,成了一個極有能力的新聞從業員。尤金在過去幾年裡遇見過他幾次,每次都為他對生活的敏銳有力的識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一次,尤金向他說,「賈克,你應該自己辦份雜誌。」

  「我是打算這群,我是打算這樣,」那位「知名人士」回答。現在,當他面對著這件事情時,他想起了柏桑納,認為他是一個可用的人。他見過目前的編輯,那個人似乎一點兒魄力也沒有。

  週刊需要一個象唐森德·米勒那樣的人——他上哪兒去找他呢?現在這個人的想法很有意思,但是那種想法的吸引力卻不夠普遍。尤金上各個編輯那兒去兜兜,看看他們,表面上是和他們認識認識,但是他對他們哪一個也不滿意。

  他等著看到自己的部門不再需要他過分努力以後,有天便向科爾法克斯說道:

  「你的編輯部裡情形不大成。我仔細研究了一下我的工作,覺得我那兒並沒有什麼糟得不可救藥的事,但是你的雜誌卻太不成啦,我希望你可以讓我來作點兒更動,薪水的事情咱們丟開不談。你樓上就沒有合適的人。我設法逐漸更動,但是有些地方,目前就糟極了。」

  「我知道!」科爾法克斯說。「我知道!你有什麼辦法嗎?」

  「只要有比較好的人就成啦,」尤金回答。「思想比較新的比較好的人。這在目前也許要你多花點兒錢,但是將來,會給你帶回來更多的錢的。」

  「你說得對!你說得對!」科爾法克斯熱切、堅決地說。

  「我早就在等一個我認為有見識、值得一再喝彩的人來把這些告訴我了。我覺得你可以立刻就負起責來!我答應你的薪水也立刻開始。不過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你現在有全權上那兒去搞,但是別絆一交,摔下來,或是出毛病,犯錯誤。如果你那樣,願上帝保佑你!如果你那樣,我就要把你活生生地吃掉!我是個好雇主,威特拉。對好人材,我會合理地付出任何代價的,但是如果我認為我吃了虧,受了騙,或是有人犯了錯誤,那我是毫不容情的——絲毫都不。我是個爽直、普通——、——、——。」(他用了句非常下流的話,這就不必在書裡來嚕蘇了。)「我就是這樣。現在,我們彼此都明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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