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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第三十五章

  光陰消逝,雖然在辦公室裡,一切事情和他初到時所見的情形相仿,並沒有多大改進,可是在私生活方面,他顯然已經把一切安排得好多了。第一,安琪拉的態度大有改變。過去,在他行為那樣惡劣的日子裡,她被痛苦纏繞著,但是如今,當她瞧見他工作,瞧見他舉止端正,原先的痛苦終於一天天漸漸減輕了。她還是不信任他。她拿不准他是不是已經跟卡蘿塔·威爾遜(她始終沒打聽出來他的情婦是誰)完全斷絕了關係,可是種種形跡似乎都證明是斷絕了。樓下一爿藥鋪裡有一架電話。他在《世界日報》工作的時候,安琪拉隨時打電話找他;不論她什麼時候打去,他總在辦公室裡。他似乎老有空陪她看戲,只要她樂意去的話,而且他也似乎並不特別想避開她。有一次,他曾經坦白地向她說過,他不打算再裝著愛她,雖然他的確很喜歡她,這可把她嚇壞了。儘管她又氣又難受,她還是喜歡他。她相信他依然憐惜她,或許會再愛她的——他應該這樣。

  她打定主意不管是真是假,總做一個親切的妻子,只要他不拒絕,就去擁抱他、吻他、跟他溫存,就象從沒有過什麼事一樣。尤金不明白這個。他搞不明白安琪拉怎麼還能愛他。他以為有了那麼正當的理由,她一定要恨他了。自從他因為工作忙碌和疏遠而讓自己對卡蘿塔的熱情冷卻下去以後,他開始感覺到自己做了一件太對不起安琪拉的事,於是希望好好來補償一下,他不想再愛她,他覺得自己不可能再那樣,可是他卻非常願意規規矩矩的,竭力掙錢來過一個美好的生活,一有機會,就陪她上戲院和歌劇院去,重新和別人交際來往,用這樣來代替愛情。他開始認為世上對於戀愛的事壓根兒就沒有正當的、快樂的解決辦法。在他看來,大多數人的婚姻都是不美滿的。在選擇配偶上犯錯誤好象是人類的命運。他和別人比起來,不一定更不快活。世界樂意怎樣變就讓它變上一些時候吧。他這會兒要盡力掙點兒錢,重新恢復名望。將來,命運或許會給他帶來點兒什麼——誰能說呢?

  其次,他們的經濟情況在他脫離《世界日報》之前,也比早先好多了。安琪拉靠了節省和積蓄(除了絕對必需的東西以外,不多增加開支。),在他離開《世界日報》的時候,終於攢起了一千多塊錢,從那會兒以後,已經有三千塊錢了。他們過得寬裕得多。現在,他們穿得相當好,常常出去並款待朋友。在他們的小寓所裡(他們仍舊住在那兒),一次至多只能招待三、四個朋友,而安琪拉認為最好只招待兩個,既愉快又舒服,於是他們就常常只招待一、兩個。過去的生活稍微恢復了點兒,哈得遜·都拉、傑裡·馬修士(他搬到紐瓦克去了)、威廉·馬克康奈爾和腓力·蕭梅雅這些老朋友又都常來常往了。麥克休和斯邁特上別處去了,一個在諾法斯科蒂亞繪畫,另一個在芝加哥工作。至於那一群早先的藝術夥伴,包括社會主義者和激進派人士,尤金盡可能設法避開他們。他一點兒不知道米莉安·芬奇和瑙瑪·惠特摩那會兒上哪兒去了。至於克李斯蒂娜·錢獷,他常聽說到她,因為她在大光明歌劇院演唱,她的照片登在報紙上、出現在廣告牌上。新朋友可不少,主要都是象亞道爾夫·摩根堡那樣年輕的新聞界藝術家,他們喜歡尤金,而且多少可以說是他的「徒弟」。

  安琪拉的親戚們也時常來,其中有戴維·白露,他現在是一名陸軍少尉,享有軍官們的一切榮耀。還有安琪拉的一些女朋友,都是尤金不太注意的人:第西納斯太太——麗瓦伍德那個家具製造商的妻子,他們從她那兒租下了那四間房;魏爾泰姆太太,查理先生介紹給他們的一個大富豪的妻子;林克太太,以前和瑪麗亞塔一塊兒上華盛頓廣場那所老工作室去過的那個西點陸軍上尉的妻子,她丈夫現在駐紮在布魯克林的漢彌爾登要塞;還有住在附近公寓裡的一個朱耳金斯太太。在他們窮困的時候,安琪拉非常謹慎,不肯隨意跟朋友來往,可是當他們有了點兒錢的時候,她決定來滿足一下自己的愛好,使生活顯得不太寂寞。她老想給尤金建立起穩固的社會關係,可是直到那會兒,她還看不出來這該怎麼辦。

  尤金就任薩麥菲爾德公司的新職務時,安琪拉真是大吃一驚;她想著非常高興,假使他能在這個踏實的環境裡長期工作下去,那前途總算是差堪告慰的——那就是說,做一個高級人員而不是一個下級了。早先,她以為尤金決不能在商業界掙錢。現在,看著他這樣騰達起來,倒是夠古怪的,不過又有點兒叫人不能放心。他們一定得攢點兒錢,這是她唯一的口號。他們不久就得搬家,這很明顯,可是他們一定不可以多花費錢。她延宕下去,直到薩麥菲爾德有一次偶然上他們家來時表現出來的態度,使搬家就商業上講變得大有必要了。

  薩麥菲爾德非常佩服尤金的藝術才能,可是從來沒有看見過他的畫,所以很想瞧瞧。有一次,尤金告訴他,畫還在陳列著,有一兩幅在波特爾·佛內累斯、哲科·伯格曼和亨利·拉魯那兒。他決定上那些地方去看看,但是又一再耽擱下來。一天晚上,當他和尤金乘高架火車回住宅區去的時候,他心思很活動,於是決定跟尤金一塊兒上他家去,瞧瞧他的油畫。尤金不樂意帶他去。他很勉強地把薩麥菲爾德帶進了他們的小寓所。顯然,這是無法推託的。他想勸他上波特爾·佛內累斯那兒去,因為那兒還陳列著一幅,可是薩麥菲爾德不肯。

  「我不想讓你瞧見這地方,」當他們走上那所五層樓的公寓時,他終於抱歉地明講出來。「我們不久就要從這兒搬出去了。我是在鐵路上工作的時候住到這兒來的。」

  薩麥菲爾德瞧了瞧周圍的貧窮地區:東邊,大約兩排房子那邊,是一道水溝的轉角,那兒有一排黑煤庫;北邊有一片平坦、廣闊的荒地和一個火車停車場。

  「噯,這沒有關係,」他直截了當、注重實際地說,「我並不覺得怎樣。不過倒是你,威特拉。你知道,我相信花錢,人人都花錢。省儉是沒有道理的。花出去!花出去——就是這主意。我自己早就看透了這個。一遇到機會,你最好就搬,讓你自己住在聰明人中間。」

  尤金認為這是一個成功的、幸運的人的風涼話,不過他仍舊認為話裡倒也有點兒道理。薩麥菲爾德進來瞧了油畫。他很喜歡它們,也很喜歡安琪拉,雖然他不明白尤金怎麼會和她結婚的。她是一個非常安詳、瘦小的家庭婦女。尤金這會兒受了薩麥菲爾德的影響,顯得有點兒象一個豪放的人或是一個交際家了。軟帽子早就扔開,換上了一頂硬繃繃的常禮帽,服裝也是他所見到的最合實際、生意氣息很重的類型。他樣子已經比較象一個年輕的商人而不象一個藝術家了。薩麥菲爾德邀他們上他家去吃飯,沒肯留在他們這兒吃就離去了。

  沒有多久,由於薩麥菲爾德的勸告,他們搬家了。這會兒,他們差不多已經攢起了四千塊錢。由於他薪水那麼高,安琪拉預計他們可以把生活費用增加到兩千五,甚至三千。她要尤金每年儲蓄起兩千塊錢,為自己將來重返藝術界預先作好準備。他們在星期六下午和星期日一塊兒出去找房子,終於在中央公園西面找到一所漂亮的公寓,面臨公園,這兒他們認為可以很美滿地居住下來,款待朋友。它有一間大飯廳和起居室,餐桌一收拾乾淨後,就成了一間大房。還有一間設備考究的浴室,一間精緻的、有著寬大的餐具室的廚房,三間臥室——其中有一間被安琪拉改成了縫紉室——和一個正方形的門道,暫時充作接待室。這兒有許多壁櫥,有煤氣和電燈,有電梯和穿著很好制服的電梯工作人員,還有一架電話。這和他們原來住的地方大不相同了,那兒只有一個黑暗的長過道,要爬樓梯,只有煤氣,沒有電話。鄰近一帶也好多了。這兒有許多汽車來來去去,還有一些人在公園裡散步。星期日下午,有不少人在那兒溜達,你接觸到的每個人,對於你的事情不是殷勤地加以考慮就是很客氣地不來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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