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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在他們踱回薩麥菲爾德的辦公室時,薩麥菲爾德說。「我來告訴你要辦的事情。我接到兩筆生意,一筆是桑德香水公司的,另一筆是美國結晶煉糖公司的。這可能是挺大的買賣,如果我可以提供給他們適當的廣告計劃的話。他們要做廣告。桑德公司要瓶子、貼紙、電車廣告、報紙廣告、招貼廣告等等的設計圖案。美國結晶公司打算把糖製成粉、細粒、方塊和六角形,裝在小口袋裡銷售。我們要給他們設計小口袋的式樣、貼紙、招貼廣告等等。這是個在最小的面積裡要放進多少簡單、新奇、有力的玩意兒的問題。這會兒,我就要靠我的美術主任來向我提出點兒關於這些玩意兒的建議了。我並不希望他樣樣都做。我在這兒,我會給他幫忙的。外邊那兒業務推廣部裡有一批人,他們對於提供這樣的意見都是了不起的人,但是美術主任是得來協助的。他被認為是有審美力的人,能把這個計劃製成最後的定形。現在,要不你就把這兩個計劃拿去,看看你能把它們怎樣。帶點兒圖案來給我。如果它們中我的意,我認為你能夠勝任,我就用你。否則我就不用,也沒有什麼壞處。這沒有關係嗎?」 「沒有關係,」尤金說。 薩麥菲爾德先生交給他一束報紙、目錄、計劃書和信件。 「如果你樂意的話,你可以把這些先看看。把它們拿去,看完再拿來。」 尤金站起身。 「這我想要兩、三天的時間,」他說。「它對我是一種新工作。我想我可以提供給你一些意見——這會兒我還拿不准。隨便怎樣,我願意試試。」 「試試去!試試去!」薩麥菲爾德說,「越多越有意思。你準備好了隨時可以來找我。外邊有個人——佛裡門的助手——暫時在給我辦事。祝你好運氣。」他淡漠地揮揮手。 尤金走了出去。哪兒有過一個這樣的人,這麼刻薄、這麼冷酷,這麼注重實際!這對他是一件新鮮事。他乾脆給嚇倒了,主要是因為他還毫無經驗。他不象那些想在商業上大幹一場的人那樣,還沒有闖進商業界。這個人已經叫他不安,使他覺得眼前有一個大問題,使他認為藝術的寂靜的領域只不過是一汪死水。辦事的人,站在最前列努力的人,就是象這個人這樣的戰士,是土生土長的產物,無情的、傲慢的、冷淡的。要是他也能夠那樣,那就好辦啦,他想著。要是他能夠堅強、軒昂、發號施令,那可多麼了不起。不畏縮,不膽怯,堅定地站著,正眼望著世界,使人們服從。哦,眼前的幻象多麼瑰麗、多麼偉大啊! 第三十四章 尤金為桑德公司和美國結晶煉糖公司的產品向未來的雇主提出來的廣告圖案,是很別致的。前面已經說過,尤金具有一種淵博的、沸騰的才智,這在他身體好的時候,真可以接二連三地設想出一些好主意來。他用不著苦心思索,他的想像就自然而然地設想出各種形狀來。薩觀菲爾德先生所要的是電車上的廣告、招貼廣告和各種大小的報紙廣告;他特別要尤金提供的,並不一定是廣告上所印的字,或者不如說是廣告的措辭,而是廣告的美術形式和說明的要點:在每一件上,用繪畫或是圖案的形式所能提出來的意見,這個意見又要能吸引住群眾的注意力。尤金回到家裡,先拿起煉糖公司的那一件來考慮了一下。他一點兒沒有把他正在幹的事告訴安琪拉,因為他不願意使她失望。他裝著為了好玩,自己在畫一些速寫,打算賣給一家公司,弄一點兒錢。在家裡綠罩檯燈的燈光下,他畫出一些圖案來:手拿著方糖,不是用手指,就是用金銀的糖夾子;高高堆著沙糖的缸子;一個金藍兩色的茶杯,旁邊放著一塊新樣的糖,襯著一段雪白的桌布和那一類東西。他輕鬆、迅速地畫著,直到單對這一件就有了三十五項提議,於是他把全神轉到香水的那一件上去。 他最初想到,他並不知道香水公司瓶子的式樣,可是他自己創作出一些古怪有趣的形狀來,有些隨後真由公司採用了。他設計盒子和貼紙來消遣,接著還畫了各種靜物畫,例如一隻盒子、一個瓶子、一塊雅致的手絹和一隻雪白的小手,列成一排,顯示出來。他的心悠然地想到香水的製造、花木的繁植,鮮花的採集、可能雇用的那種類型的姑娘和男人。接下來在第二天,他趕到大圖書館去,看看能不能找出一本書或是一份雜誌,供給他一點兒有關的資料。他找到了,還找到幾篇談制糖、煉糖的文章,在那方面給了他一些新意見。他決定在每一件上都要把一個設計美麗的香水瓶或是一個漂亮的糖袋(比方說)放在圖案的右上角或是左下角,其餘就畫些製造過程的情形。他開始想到能夠把他的意見極為出色地表達出來的人,寫美術字的、人物畫家、對色調配合具有敏銳感覺的人,都是他或許可以很便宜地雇用的人,要是他手下沒有的話。他想到以前在芝加哥《地球報》館裡的傑裡·馬修士——他現在上哪兒去了?——還有腓力·蕭梅雅,他在自己手下工作簡直太理想啦,因為他是一個絕好的畫家;再有亨利·海爾,他還在《世界日報》工作,常跟他談論廣告和招貼的問題。再就是年輕的摩根堡,他簡直是一個最好的人物畫家,正在托他留意;另外,還有八、九個人,他非常羡慕他們在雜誌上的作品——都是在最好的雜誌上。他決定先瞧瞧他對下面的人可以怎樣,然後就儘快掉換,直到他有個幹練的工作班子為止。從他跟薩麥菲爾德的接觸上,他已經感染到一點兒那位熱衷的大人物的冷酷無情作風,從而開始在自己的態度上顯露出來了。對於利己的事,他是最容易接受的;這一個從貧窮的泥坑裡上升到較高地位上去的機會,把他激得特別努力,他已經受夠了貧窮的苦處了。兩天內,他有了一大批最生動的材料可以拿給未來的雇主去看,於是他相當自信地回到那地方去。薩麥菲爾德把他的意見仔細地一件件看過,開始對他的想像力有了好感。 「我得說!」他寬厚地說,「這些材料裡很有點兒活力。如果你保持這樣,我看你每年穩可以拿到那五千塊錢。你稍許嫌新奇一點兒,不過你倒是找著竅門了。」他坐下來,指點給尤金看,哪個地方從實際觀點上看來,還可以作點兒修改。 「哎,先生,」當他深信尤金是他需要的人之後,他終於說了,「咱們這就算講定了。很明白,你有點兒我需要的東西。這玩意兒裡有些很好。我還不知道你做主管人員成不成,不過你可以坐到外邊那張桌子那兒去,咱們這就開始。我祝你幸運,祝你幸運。你真是個精神飽滿的人。」 尤金得意得了不得。這正是他希望的結果。不是假意的恭維,而是熱忱的讚賞。他應該受到這樣的接待。他向來覺得自己可以得到這個的。人們自然追求他。那會兒,他已經習以為常——認為這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了。真倒運,如果他身體沒有壞下來,想想看他今天可以到了哪兒啦。他已經丟掉了五年,而且現在還沒有大好,但是謝謝上帝,總算是一步步在向好的方面走了。從今往後,他要管住自己。世界要求他這樣。 他跟薩麥菲爾德一塊兒走出房來,上美術部去,由他介紹給各個人員。「戴維斯先生,威特拉先生;哈特先生,威特拉先生;克李門斯先生,威特拉先生,」這樣介紹下去,於是全體職員沒多一會兒就都知道他是誰了。薩麥菲爾德接著把他帶進隔壁一間房去,介紹他見各部主管:決定他和他手下美術人員薪金的營業主任,付給他薪金的出納,廣告文字部主任,業務推廣部主任和速記部主任——一個女人。尤金對於這些人的鄙俗多少有點兒討厭。在領略過他生活在裡邊的那種藝術氣氛的性質以後,他覺得這些人有點兒粗獷、貪鄙,象魚一樣。他們壓根兒就沒有教養,態度、神氣都非常蠻橫。他尤其討厭一個跟他握手的拉廣告的人,因為他打著一條鮮豔的紅領帶,還穿著一雙黃皮鞋。這樣強調百貨店模特兒式的服裝和百貨店巡查員的態度,真叫他受不了。 「這種畜生真該死,」他心裡想,可是表面上,他卻滿臉堆笑地跟他們握手,說他多麼樂意跟他們一塊兒工作。最後,介紹完畢,他回到自己的部門裡去,開始處理象一道流水般湧過那兒的亂七八糟的工作。他的職員當然對他順眼多啦。這些為他工作的美術人員叫他覺得很有意思,因為他們都是象他一樣的人(象他認為的那樣),或許也是身體不好,再不然就是時運不濟,被迫來幹這個的。他把助手戴維斯(薩麥菲爾德把他這樣介紹給他)找來,請他告訴他目前工作的情形。 「你手邊有一份工作計劃嗎?」他輕鬆地問。 「有,主任,」他的新屬員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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