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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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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要再出現這樣的境況,」尤金興沖沖地回答,「只要我幹得好,就不會再這樣。」他走進那一小間客廳、起居室、接待室和兼作一切別用的房間去,翻開晚報,吹起口哨來。在興奮中,他幾乎忘卻了對卡蘿塔和一般戀愛問題的傷感。他又要在世界上向上爬啦,快快活活地跟安琪拉過活。他要成為一個藝術家、商人或是什麼。瞧瞧哈得遜·都拉。開了一爿石印廠,住在格雷麥息公寓裡。有哪個他認識的藝術家能那樣呢?難得有一、兩個。他要注意這一點。他要把這個美術的事情想一想。或許他可以做一個美術主任或是石印工人或是什麼別的。在鐵路上做工的時候,他常想著,他可以做一個很好的建設處長,如果他肯放些時間在那上面的話。 在安琪拉那方面,她卻在懷疑,不知道這個改變對她到底有什麼意義。他現在會規規矩矩的了嗎?他會不會專心致志於緩慢而穩步的上進工作呢?他在生活裡有了進步。可能的話,他應當在社會上站得穩些。她的愛情和以前不同了。它有時雜有憎惡和反感,不過她依然覺得他需要她的幫助。可憐的尤金——要是他不給那個弱點困住,那就好啦。或許他會克制住那個的?她這樣默默地沉思著。 第三十一章 尤金在《世界日報》館美術部裡擔任的工作,跟十年前在芝加哥所做的工作並沒有什麼差別。儘管他很有經驗,工作卻似乎依然有些困難——尤其因為他現在覺得自己高出這種工作,因而有點兒不太相稱了。他立刻希望能夠找到一個工作,付給他和他能力相稱的待遇。跟小夥子們坐在一塊兒——那兒有跟他年紀一樣大和比他還大點的人,不過他當然沒大注意到他們——真是可恨。他認為本尼狄克特應當對他的才幹更尊重點兒,不應當給他這麼點兒錢,雖然他同時對他所得到的職位又很感激。他很賣勁地辦掉一切交給他辦的事,使上司們對他的想像力和辦理一切工作的敏捷感到驚奇。他到職第二天就用一張出色的、富有想像力的《黑死病》繪畫使本尼狄克特感到驚奇。那張畫是要附在星期日報上一篇論疫病在當代流行之可能的文章旁邊的。本尼狄克特立刻看出來,尤金在他派給他的工作上大概留不了多久的。他以為經過這樣一場重病之後,尤金的才能或許正在低潮,所以開始給他很低的待遇,這是錯誤的。因為他新就任一家報館的美術主任,不知道替手下的人要求加薪多麼困難。要給隨便誰加上十塊錢,就得懇切地申說,跟營業主任來上一場爭論;要加一倍和兩倍的薪水——在他這件事上就應該這麼辦——那是壓根兒甭提的事。隨便誰要加薪,按理就得等上六個月——這是營業部的指示——而就尤金的情況來說,這是荒謬和不公平的。不過,他還不很舒服而且有點兒疑懼,所以他安心呆在這個職位上,希望憑著逐漸恢復的力量和攢起來的一點兒錢,將來把自己適當地安頓好。 安琪拉對於事態的這一轉變當然很高興。她受了這麼久的罪,望過去又只有更壞的遠景,可是現在每逢星期二就上銀行去——尤金星期一領薪水——存起十塊錢來,以備萬一,這真是一件大可安慰的事情。他們商議好用六塊錢來做衣服和作一些小娛樂。安琪拉和尤金都非常需要做衣服了。沒有多久,尤金開始偶爾帶一位報館裡搞美術的朋友來吃飯;他們也被人邀請出去。原先,他們已經沒有多少衣服,簡直沒有去看過一場戲,沒有朋友——沒有一切。現在,情形開始逐漸轉變了。不久,因為他們常常上外邊玩,所以又開始碰到熟人了。 不安定的新聞工作總共幹了六個月。在這時期裡,就和在鐵路上工作時一樣,就變得愈來愈不安定,接下來有一時期,他覺得仿佛一分鐘也忍耐不住了。他的薪金先加到三十五塊,後加到五十塊,但是這是一種誇張的、而對他說來又非常俗氣的辛苦乏味的美術工作。它的唯一有價值的結果就是:在生活中,他第一次支取一筆相當穩定的薪俸,而他的心給瑣碎事務占滿了,沒有時間去想到自己。他呆在一間大房裡,四周都是別人,他們的尖刻的批評跟刀鋒一樣銳利,對人世間的態度貪婪不安。他們想過得非常好,就象他一樣,只是他們比他自信,而且還有著罕有的健康所帶來的那種極端的平靜。他們起先都以為他多少是一個裝腔作勢的角色,不過後來,他們漸漸也喜歡他了——他們全體。他有著一種討人歡喜的笑容,他愛說笑話——說得那樣鋒利、那樣逗人,把所有愛談自己身世的人全吸引過來了。 「把這件事告訴威特拉去,」這成了辦公室裡的一句口頭禪。尤金老在聽著人家說話。他先帶一個人來吃午飯,又帶另一個人來,隨後每次總有三、四個人。漸漸地,安琪拉每星期都得款待兩、三次尤金的兩、三位朋友。她極不贊成,為這個還有點兒不高興,因為她沒有用人,而且她認為尤金不應當這麼快就把宴客的負擔加到他們的微薄的收入上來。她要他把這些事弄得很鄭重,預先約好,可尤金總親切地踱進來解釋說歐文·納爾遜、亨利·海爾或是喬治·比埃斯跟他一塊來的啦,在最後一分鐘忸怩地問她是否沒有問題。安琪拉當著客人的面總說,「當然啦,沒有問題。」可是等他們單獨呆在一塊兒的時候,她就會流淚,責備,並且堅決地說她受不了啦。 「好,我決不再這樣啦,」尤金總是道歉。「我忘了,你知道。」 不過他還是勸安琪拉用一個用人,讓他把要來的人全帶來。這真是一個大可安慰的事,又回到正常的情況裡來,再度看見生活在眼前擴展開了。 就在他對《世界日報》工資低微的職務感到非常厭倦之後不久,他聽說起一件事,那似乎是一條較好的發展大路。尤金有好一陣子從幾方面聽說到廣告藝術的發展。他在小雜誌上看到一、兩篇討論這問題的文章,還不時看到連幅的、奇怪的、有時很好看的廣告,先由一爿公司採用,又由另一爿公司採用,為一種出品做廣告。看著這些玩意兒的時候,他老想著他可以給差不多任何東西設計出一套出色的廣告來。他不知道誰辦理這些事。一天晚上,跟本尼狄克特同乘上一輛電車的時候,他問本尼狄克特對這件事可知道點兒什麼。 「嘿,據我知道,」本尼狄克特說,「這就要成為一種大事業啦。在芝加哥,有一個人叫沙爾吉李安,一個美國籍的敘利亞人——他父親是敘利亞人,但是他出生在這兒——他給大公司設計一套套那樣的廣告,從而建立起一個很大的事業來。他給那種新出的清潔油設計了那套毛利·麥倍爾①廣告畫。他自己並不畫什麼。他雇用藝術家來畫。我知道有些畫得很好的人都為他畫過。他得到極好的收入。接下來,大廣告公司承擔了這項工作。有一家我認識。薩麥菲爾德公司就附設有一個龐大的美術部。他們經常雇用十五個到十八個人,有時候還多些。照我的看法,他們也畫出點兒好廣告來。你記得高樂的那一套廣告畫嗎?」本尼狄克特指的是一種早餐食品,它一連用了十幅很美的、很靈巧的畫來做廣告。 -------- ①毛利·麥格爾,美國資產階級捏造出來誣衊工人的謊話,說賓夕法尼亞州礦區有一個秘密組織叫毛利·麥格爾社,主要對付地主的代理人。此處指描繪它的事蹟的一套廣告畫。 「記得,」尤金回答。 「呃,那就是他們畫的。」 尤金把這看作是極有趣的發展。從他在亞歷山大《呼籲日報》館工作的日子起,他就對廣告很感興趣。畫廣告畫的想頭很合他的心意。這比他新近所碰到的隨便什麼別的事都新鮮些。他不知道在那方面他會不會有什麼機會。他的油畫賣不掉。他也沒有勇氣來畫一些新作品。如果他可以先賺點兒錢,就說一萬塊錢吧,讓他一年可以收入六、七百塊左右的利息,那末他或許願意冒險來一下「為藝術而藝術」。他受苦受得太久啦,貧窮把他嚇壞了,所以他暫時急於想依靠一筆薪水或是一種買賣的收入來生活。 就在他幾乎每天都想著這問題的時候,一個以前在《世界日報》工作的青年藝術家摩根堡——亞道爾夫·摩根堡——有天上他這兒來了。摩根堡那時已經上另一家報館工作去了,他非常仰慕尤金和他的作品,急煎煎的想告訴尤金一件事,因為他聽說薩麥菲爾德公司的美術主任要換人了,他認為有種種理由,尤金或許樂意知道這件事。摩根堡從沒把尤金看作一個應當在報館的美術部門裡工作的人。他太矜持、太優越、太聰明了。摩根堡認為尤金註定該取得很大成功的,於是抱著那種有時往往是利己的熾熱的直覺,急於來幫助尤金一下,從而博得他的歡心。 「我有件事想告訴您,威特拉先生,」他說。 「唔,是什麼事呢?」尤金笑著說。 「您出去吃午飯嗎?」 「是的,一塊兒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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