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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來,馬特!來,吉美!快拿鏟子去!再把鍬拿來!」他聽見他喊。「弄點兒黃沙上這兒來!弄點兒石塊!混凝土在哪兒?混凝土在哪兒?媽的!我得要點兒混凝土。你們全在幹嗎?快點,快點!把混凝土拿來。」

  「嘿,他倒真會發號施令,」尤金向站在附近的大約翰說了這麼一句。「他倒的確會,」大約翰回答。

  尤金起初只聽見喊叫,就自言自語道,「這個愛爾蘭畜生。」後來在第根板著鐵青的臉,站在門口,傲慢地看來看去時,他從他眼睛裡看出一絲微妙的光彩。那裡可沒有蠻橫殘忍,只有自信,和愛爾蘭人的那種熱切地強調當前需要的神情。

  「唷,你真是個闊大爺!」過了一會兒,尤金冒昧地說,隨即大笑起來。

  「哈!哈!哈!」第根反過來嘲笑他。「如果要你象這些人一樣辛辛苦苦地幹活兒,你就笑不出來啦。」

  「我不是笑他們。我是在笑你,」尤金解釋。

  「笑吧,」第根說。「當然,在我看來,你就跟你看我一樣滑稽。」

  尤金又笑了。愛爾蘭人自己也同意這句話裡有點兒幽默。他也笑了。尤金用手拍拍他那又粗又壯的肩膀,他們立刻成了朋友。第根沒有多久就從大約翰那兒打聽出來,他幹嗎在那兒,以及他在幹點兒什麼。

  「一個藝術家!」他說。「他當然在外邊比在裡邊好。想想他裝木屑的那副神氣,他還笑我。」

  大約翰笑了。

  「他是想上外邊去,」他說。

  「那末他幹嗎不來跟著我呢?跟『基尼』們一塊兒幹活兒,他會很快活的。准可以把他變成個漢子——只消幾個月——」說著,他還指指在那兒鏟土的安吉羅·愛斯波西托。

  大約翰認為這值得告訴尤金一下。他認為他不會高興去跟「基尼」們一塊兒幹活兒的,但是他或許會喜歡跟著第根。

  尤金瞧出機會來了。他很喜歡第根。

  「你願意讓一個想恢復健康的搞藝術的人來給你幹活兒嗎,第根?」尤金親切地問。他認為第根會拒絕的,但是這沒有關係,值得試一試。

  「當然啦!」第根回答。

  「我得去跟意大利人一塊兒幹活兒嗎?」

  「除非你高興,否則你不用碰鍬和鏟子就有不少活兒可做。那當然不是白種人幹的活兒。」

  「你把他們看作什麼人呢,第根?他們不是白種人嗎?」

  「他們當然不是。」

  「那末他們是什麼人?他們不是黑人。」

  「當然是黑人。」

  「可是他們實在不是黑人。」

  「嗨,他媽的,他們反正不是白種人。隨便誰一看他們就知道了。」

  尤金笑了。他立刻明白了那種實心眼兒的愛爾蘭脾氣,只有這種脾氣的人才能得出這麼一個出自衷心的結論。這裡邊可沒有惡意。第根並不輕視那些意大利人。他喜歡他手下的人,不過他們不是白種人。他並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什麼,但是他們不是白種人。一會兒工夫以後,他又在監督著他們,喊道,「把它提起來!把它提起來!把它放下!把它放下!」仿佛他專心一意地想把最後一絲氣力從這些可憐的部下身上榨出來似的,而事實上,他們那時壓根兒就沒在辛辛苦苦地幹活兒,他一面嚷著,一面目光隨意地轉來轉去,可是他們並不太注意他。每隔一會兒,他常用一種比較柔和的腔調插進一句:「來呀,馬特!」——這種腔調非常柔和,跟他平時的聲音完全不相稱。尤金把這一切看得很明白。他瞭解第根。

  「我想如果你讓我來,我就找哈佛福特先生把我調到你那兒去,」他在那天工作結束後說。第根正在脫工裝;「愛大利人」①,如同他叫他們的,正在把工具放回車裡去。

  「當然啦!」第根說,他被哈佛福特這個了不起的姓激動起來了。如果尤金能夠通過那樣一個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來辦成這件事,那他自己准也是一個出色的人了。「來呀。你來我很樂意。你可以單填填申請書做做報告,在我不在那兒的時候,注意著工人們——呃——總而言之,會有足夠的事叫你忙的。」

  尤金笑了。這是一個愉快的前景。早晨,大約翰告訴過他,第根在主要幹線的皮克斯吉爾②,中段的查塔姆和另一條通往紐約市的支線吉斯歌山那兒來來去去。他修建井、陰溝、煤庫、房基、小磚瓦房——總而言之,一個能幹的泥瓦匠頭兒會建造的任何東西,一切東西。此外,他對自己的工作還相當滿意。尤金看得出這一點來。這個人的神氣是健康有力的。他就象一帖補藥——對於他這個有病的、興奮過度的、感情用事的人是一種恢復精神的「發電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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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愛大利人,即指意大利人,第根讀音不准,將「意」字讀成「愛」字。

  ②紐約州的一座城市,距紐約市四十二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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