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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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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尤金既然有失去卡蘿塔的危險,她的姿色就對他有了一種特殊的意義。他跟她有了這樣密切的關係,又看見她在這樣變動不定的情況下這麼鎮定,所以不僅對她的姿色,並且對她的才智,都起了一種深切的愛慕。他的一個弱點就是,往往把他愛慕的那些人看得比實際上要好得多。他賦予她們他自己那種放蕩不羈的情趣——在她們身上看出一種辦事才能,而那種事情實際上只有他能辦。這樣一來,他當然提高了她們的自尊心,激起了她們的自信,使她們覺得自己具有潛在的力量。這在以前她們只是幻想著的。瑪格蘭、璐碧、安琪拉、克李斯蒂娜和卡蘿塔,全從他這兒得到了這種感覺。她們因為結識了他,而把自己看得更好些。這會兒,在他看著卡蘿塔的時候,他非常難受,因為她那樣溫柔,那樣鎮靜,外表那樣能幹、那樣不依賴別人,在這些日子裡,對他又是一個多大的安慰。 「塞棲!」他說,「這太糟啦。我很難受。我真捨不得失掉你。」 「你不會失掉我的,」她回答。「你也不能夠。我不會讓你那樣的。我現在找著你啦,我要保住你。這並不算一回事。我們可以找地方會面的。可能的話,找一個有電話的地方。你打算多會兒搬走呢?」 「立刻,」尤金說。「我明兒早上不去上班,去找房子。」 「可憐的尤金,」她憐惜地說。「這真挺糟。不過沒有關係。 一切結果都會挺好的。」 她依舊沒有考慮到安琪拉。她認為即使安琪拉回來(尤金告訴她安琪拉不久就要來了),他們倆或許還可以好好安排一下。安琪拉可以呆在這兒,但是她,卡蘿塔,可以用某種方法分享到尤金的。她認為自己寧願跟他生活,也不願意去跟世上隨便什麼男人生活。 第二天早晨臨近中午的時候,尤金就另外找到了一間房子,因為在這兒住了這麼久,他已經想出好幾種方法可以一下子就租到一間房了。這兒另外有一座教堂和一個圖書館,還有住在村裡的斯皮安克郵政局長和車票代辦員。他先上郵政局長那兒去,打聽到兩處人家,一處是個土木工程師的家,他們或許會歡迎他的。就在這一家裡,他終於安下身來。四周的風景並不怎麼迷人,不過倒是夠幽美的;他得到一間很好的房間,並且有很好的飯食。他告訴他們,他可能不會呆多久的,因為他太太不久就要回來。安琪拉那會兒寫來的信的確糾纏得更厲害了。 他在希伯黛爾太太家收拾起什物,很有禮貌地告辭。在他去後,希伯黛爾太太當然改變了主意,房子不關閉了。卡蘿塔也回到紐約的公寓裡去。她和尤金不僅通電話,並且差人送信聯繫,而且在他離去後的第二天晚上,就叫他在一所很方便的客棧裡跟她會面。她正打算替他們自己佈置一所公寓的時候,尤金告訴她,安琪拉已經動身上紐約來了,目前他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自從尤金在畢洛克賽離開安琪拉以後,她度過了七個月極為痛苦的日子。她很傷心,因為她以為他非常寂寞,同時又後悔自己竟然離開了他。她最好跟他呆在一塊兒的。隨後,她想到自己原可以向一個兄弟借幾百塊錢,呆在他的身邊,進行恢復他精神的奮鬥。等他去後,她想著自己在婚姻上或許犯了錯誤,因為他那樣容易受影響——不過他的情形那樣糟,她相信除了恢復健康以外,他不會對什麼別的事情感覺興趣的。況且最近他對她的態度又那樣親熱,多少有點兒依賴性。從他去後,所有的來信都是極其溫柔的,他說到在這個無可奈何的別離時期,他是多麼傷心,並且希望不久,他們就可以重行歡聚。他很寂寞的這件事,最後使她下了決心;她寫信來說,不管他要不要她,她這就來了。 她的到來原沒有多大道理,只是這會兒,他壓根兒又丟開了她,獲得了一個新的理想人物,他只喜歡看見卡蘿塔,跟她呆在一塊兒。卡蘿塔在金錢方面的寬裕,衣著上的華麗,對舒適、奢侈的東西的熟悉——比尤金夢想的享受要好得多——她對汽車的利用,在花費上的放縱——把買香檳酒和吃昂貴的飯菜看作一件理所當然的事——這一切使他眼花繚亂,神魂顛倒。他認為有這麼好一個女人來愛上他,真是件相當驚人的事。再說,她的寬容,對禮俗細節的漠視,對生活、文學和美術的知識——使她和安琪拉成了鮮明的對比。在各方面,他都覺得她有獨到的見解。他心裡希望自己可以自由,可以佔有她。 安琪拉在九月間一個晴朗的星期六下午,突然闖進這個特殊的局面裡來。她非常想再看見尤金,滿懷對他前途的沉重憂慮,跑來分擔不論什麼樣的命運。她唯一的念頭就是,他有病、抑鬱、孤獨。他沒有一封信是樂觀、愉快的,因為他當然不敢說出跟卡蘿塔在一塊兒所享受的歡樂。為了阻止她來,他不得不推託說,他沒錢接她上這兒來。在那一時期裡,他花費的是卡蘿塔買去的那幅畫所得來的三百塊錢;在她抵達的時候,那筆錢已經花得差不多了,這件事使他有點兒煩心——當然不是很煩心,否則他倒不會這樣了。他良心受到譴責,很嚴厲的譴責,可是隨著卡蘿塔的到來,或是看著安琪拉的來信,一切就又全消失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回事,」他不時對自己說。「我想我挺不好。」可是他想著真有福氣,別人不能看見他的真面目。 尤金有一個很特別的缺點,應該在這兒敘說一下。這可以幫助來說明他的行為的出發點。他給一種雙重的觀點攪擾著——這是以一種古怪的分析力作為根據的一種情況——尤其是自我分析,這經常使他可以把自己徹底剖開,看看自己怎樣過著。當他沒事幹的時候,他時常一天天,一小時一小時揭起內心的幔子,就象揭起井上的蓋子那樣,然後窺向它的深處。他所看見的可不很吸引人,而且令人非常狼狽,這架「機器」並不象真正的人應有的那樣。象時鐘般進行著,而且在道德的特點上,沒有一點兒跟公認的做人標準相符合。這會兒,看過了種種實例以後,他已經斷定,精神健全的人是誠實的,有些人生性端正,有些人給一種強烈的責任感約束著,可是非常偶然地,所有這些好德行和別的,竟然全集中到一個人身上。安琪拉的父親就是一個這樣的人。查理先生似乎也是一個。從他和傑裡·馬修士、腓力·蕭梅雅、彼得·麥克休和約瑟夫·斯邁特的來往中,他斷定他們的品行全都相當過得去。他從沒有看見過他們受到誘惑,不過他想他們或許也受到過。至於象護路工程師威廉·哈佛福特和這一條大鐵路的分段工程師亨利·李特爾布朗那樣的人,他覺得他們一定是把責任感和他們所代表的那種生活的習俗看得很重的人;他們永遠勤勤懇懇地工作,這才取得了他們現有的地位。從他在鐵路公司的那個低微、方便的地位上一天天密切地注視著,他覺得整個鐵路公司似乎就是一個很清楚的例子,說明了責任感和誠實可靠多麼必要。所有給這個公司工作的人身體都得很好,都得準時到達他們的崗位上,都得忠實地執行派給他們的職務,否則就會出大漏子。他們大部分都是經過多年刻苦工作,才爬到相當高的地位,去做管理員、工程師、工頭和分段長的。其他更有才幹或是命運更好的人,才成了分段工程師、處長、副經理、總經理。他們都是緩緩上升的人,責任感很重,勤勞不倦,嚴格、細心。他算是個什麼呢? 他望進自身這口井裡去,在那裡,他只看見動盪不定的波瀾,沒有別的。下面一片漆黑。他對自己說,除了在金錢上以外,他是不誠實的——他常常不知道什麼緣故。他並不老實。他並不道德。經常縈繞在他心頭的這種對美的愛好,似乎比世界上任何別的都重要得多,而他對這個的尋求,似乎使他大膽地反抗著一切別的既成的、重要的事情。他發覺四處的人們並不怎麼重視一個熱狂地追逐婦女的人。他們或許會拿一次偶然的小荒唐開開玩笑,說它是一件風流過失或是一件可以寬恕的事,但是他們不願意跟一個色情狂的人打交道。新近在斯皮安克鐵路工場裡,他就注意到一件事。一個工頭丟了他的妻子,去追逐懷特普萊恩斯①的一個頑皮姑娘。為了這個過失,他立刻就給解雇了。不過在這以前,他似乎偶爾也犯過這種錯誤,每次都給解雇了,但是隨後不久,總能獲得寬恕。單是這一個弱點就在鐵路公司同事中使他有了一個壞名聲——就象一個酒鬼那樣。有天,當機器匠大約翰·彼得斯暗地裡把這個告訴尤金時,他很恰當地向他說,「愛德·鮑威爾斯為了他的皮寧願死掉;」「皮」是當地用來代表女人的一個詞。人人似乎都可憐他,而這個人多少似乎也可憐他自己。等他複職以後,他有著一副卑賤的神氣,可是人人都知道,除去這個之外,他是一個相當能幹的工頭。不過大夥都認為,他那樣上哪兒也行不通的。 -------- ①紐約州的一座城市,離紐約市十二英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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