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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大驚小怪!不為什麼就大驚小怪——瞧你這好主意,你這壞女人。不為什麼就大驚小怪。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簡直不能相信我的耳朵了。我簡直不能相信你竟然敢這樣老臉厚皮地對著我。我瞧見你;這會兒你還抵賴。」

  希伯黛爾太太並沒有看見她,但是她深信自己說的並不錯。

  卡蘿塔厚著臉皮硬賴下去。「您沒有,」她堅持說。

  希伯黛爾太太瞪著兩眼。這樣不要臉真把她給氣楞住了。

  「卡蘿塔,」她喊著說,「我可真認為你是世界上最壞的女人了。我不能把你當作我的女兒——你太不要臉啦。你頂壞,因為你有鬼主意。你知道你在幹什麼,你幹的方法又細密又周到。你心眼兒真夠壞的。你明知道自己要什麼,於是仔細佈置好了來取得它。在這件事上,你辦成啦。你來勾搭這個人,你成功了。你簡直沒有羞恥,沒有自尊心,不誠實,不端正,對我、對隨便什麼別人都不尊重。你並不愛這個人。你知道你並不愛。如果你愛他,你就不會這樣來損害他的身份、損害你自己的身份和我的身份了。你只是又幹了一次壞勾當,因為你要那樣。現在,給人捉住了,你還老著臉硬賴。你這禍害,卡蘿塔。雖然你是我的女兒,可是你是個不能再下賤的女人了。」

  「沒這回事,」卡蘿塔說。「您只是說給您自己聽。」

  「有這回事,你知道有這回事,」母親責駡著。「你說到諾曼。他一生從沒有幹過一件比你幹的更壞的事。就算他是個賭棍,不道德、不顧別人、自私自利。你是個什麼呢?你能站在這兒告訴我你稍許好點兒嗎?哼!如果你有一點兒廉恥,那還可以救藥,可是你一點兒也沒有。你只是壞透啦,就是這麼回事。」

  「瞧您怎麼說話,媽,」她鎮定地說;「瞧您怎麼說下去,而且只是憑著自己的疑心。您並沒有瞧見我。我可能在那裡邊,不過您並沒有瞧見,其實我是不在那兒。您亂發脾氣,只是因為您愛這樣。我喜歡威特拉先生,覺得他挺好,但是我並沒有對他感覺興趣;我沒有做什麼事來損害他。您樂意的話,把他請出去就結啦。那跟我不相干。您只是象往常一樣亂發火,沒有一點兒事實根據。」

  卡蘿塔瞪眼望著母親,一面心裡想著,她並沒有覺得太煩惱。事情是相當糟,這是毫無疑問的,不過她所想到的倒並不是這個,而是自己多麼愚笨,怎麼把這件事讓人發覺了。母親的確知道了,雖然她不會向母親承認她知道這一點的。這一來,夏季的這場美滿的風流韻事就會全部結束——不管怎麼說,這樣的舒適和方便算是結束了。尤金就會被迫搬走。母親或許會對他說點兒不愉快的話。再說,她知道自己比諾曼好些,因為她並不交結那種壞人。她並不粗俗、拙笨、冷酷,而且她也不說下流話,不吐露下流思想;諾曼有時候倒是那樣。她會撒謊,會用心計,不過卻不使人吃虧,她只是讓熱情驅使著才大膽地那樣,而且只是被驅使著走向戀愛和羅曼蒂克。「我壞嗎?」她時常問自己。母親說她壞。唉,就一方面講,她是有點兒,不過母親生氣了,就是這麼回事。她說的並不都是真心話。她的氣會消掉的。但是卡蘿塔還是不打算承認母親的指責是對的,也不打算不加辯駁地來忍受這種局面。母親的有些指責是無法抵擋的——有幾點是不可寬恕的。

  「卡蘿塔·希伯黛爾,我從沒見過象你這樣老臉厚皮的人!你是個大騙子。你知道我都知道了,怎麼還站在這兒,沖著我說這些話?既然幹了這一切,幹嗎還要撒謊呢?噯,卡蘿塔,多麼丟人。你要是有點兒廉恥就好啦!你怎麼可以這樣撒謊?怎麼可以?」

  「我沒有撒謊,」卡蘿塔說,「我希望您別瞎嚷嚷。您並沒有瞧見我。您知道您並沒有瞧見。我從自己房裡走出來;您在前房。您幹嗎說您不在那兒呢?您沒有瞧見我。反說我是騙子。我還是您的女兒呢。即使我壞,並不是我自己要這樣的。在這一次裡,我當然沒有做什麼。不管我是什麼,我總是誠誠實實的。我的生活並不快樂。您幹嗎要來上一場可笑的爭吵呢?除了疑心外,您什麼根據也沒有,您還要這樣亂吵。我可不在乎您認為我怎樣。這一次,我可沒有過錯。您高興認為怎樣就認為怎樣。您應當自己難為情,拿一件自己都不能確定的事情來責駡我。」

  她走到窗口,睜大眼睛向外凝視。母親只是搖頭。這麼不要臉,她真沒有料到。不過這卻象她的女兒。她就象她爸爸和她自己。兩個人給激起來的時候,都是執拗而堅決的。同時,她又替女兒難受,因為就個性方面講,卡蘿塔是一個能幹的女人,而在生活中卻很不順心。

  「我倒以為你自己會害臊的,卡蘿塔,不管你向不向我承認,」她說下去。「實情總是實情。這該稍許叫你有點兒難受。你是在那間房裡。不過我們不去爭這個。你開頭就存心要幹這件事,你已經幹啦。我現在要說的就是:你今兒就回你的公寓去;威特拉先生也儘快上別地方找間房搬走。我真要請你別再繼續幹這個無恥的勾當了。如果我不能做什麼別的來拆散你們的話,我至少要寫信給他太太,還要寫信告訴諾曼。你得丟開這個人。你不可以夾在他和威特拉太太之間。這是個恥辱,只有沒有良心的壞女人才會這樣。我現在不去跟他說什麼,不過他得離開這兒,你也得離開。等事情過了,你可以回來,如果你樂意的話。我替你害臊。我替自己害臊。要不是為了我自己的臉面和戴維斯的臉面,我昨兒立刻就吩咐你們倆離開這屋子了,這你知道。為我自己打算,我才這樣儘量遮蓋起來。他這壞蛋,我一直待他這麼客氣。不過我不能象責備你一樣地責備他,因為如果你不去勾搭他,他決不會找上你的。我的女兒!我的屋子。哧!哧!哧!」

  還有許多話——那種閃電般的、突發的、反復的指責。尤金是不好。可是卡蘿塔卻壞透啦。希伯黛爾太太要不是親眼看見,決不會相信這是可能的。如果卡蘿塔不悔改,她要告訴諾曼——一遍又一遍,一次恐嚇緊接著另一次。

  「嗨,」她最後說,「你去把東西收拾好,今兒下午就回市里去。我不要你在這兒再多住上一天。」

  「不,我不,」卡蘿塔大膽地說,一面細想著講過的一切話。這是一個大考驗,但是她今兒不走。「我明兒早上再走。我收拾不了那麼快。這會兒太遲啦。我可不能象個用人似的給轟出去。」

  母親哼了一聲,但是終於讓步了。沒有辦法叫卡蘿塔做什麼她不願意做的事。她回到自己房裡去。一會兒工夫後,希伯黛爾太太聽見她唱起歌來。她只是搖頭。這樣一個人,難怪尤金要向她的媚力屈服了。哪個男人會不屈服呢?

  第二十五章

  這一幕的下半場用不著等上多久。晚飯時,希伯黛爾太太當著卡蘿塔和戴維斯宣佈,這屋子目前很快就要關閉起來了。她和卡蘿塔在九月初要上納拉甘西特去住到十月中。卡蘿塔預先警告過尤金,所以他聽到這話時,裝出有禮而驚訝的神氣。他很難受。他在這兒過的日子這麼愉快。希伯黛爾太太拿不准卡蘿塔告訴他沒有,他似乎非常老實,但是她假定卡蘿塔已經告訴過他了,象卡蘿塔一樣,他也是在「裝佯」。她告訴戴維斯,為了自己的私事,她要這麼做。他疑心是什麼私事,因為他也看出點兒形跡和細微的表示來,深信卡蘿塔和尤金有了某種默契。他並不認為這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因為卡蘿塔是個世故很深的女人,遇事自有主張,是一個「了不起的角色」。她一向待他很好。他不願意怎麼妨礙她。再說,他也喜歡尤金。有一次,他向卡蘿塔玩笑地說:「呃,他的胳膊幾乎跟諾曼的一樣長——也許稍微短點兒。」

  「去你的,」她斯文地回答。

  當天晚上,一陣暴雨來了,一陣閃電的、傾盆的夏季暴雨。尤金走到門廊那兒去看看。卡蘿塔也來了。

  「嗨,聰明人,」雷聲轟轟的時候,她說。「這兒的一切全完啦。別洩漏出來。不管你上哪兒,我都來看你,不過過去是夠美好的。有你在我身邊,可真好。別憂慮,好嗎?她說她會寫信給你妻子,但是我想她不會。如果她認為我安分守己,她就不會啦。我要試著來哄哄她。不過事情的確很糟。我太愛你了,金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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