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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有一次,她說:「這總比機器間好點兒吧?」

  「你是個壞傢伙,卡蘿塔,」他老這麼說。接著,蒙娜利莎的那種莫名奇妙的微笑就來到了她的唇邊。

  「你喜歡壞傢伙,對嗎?離群的鳥兒是容易打著的。」

  根據她的人生觀,她是只顧眼前快樂,不管名譽的。

  第二十四章

  這樣的日子不能永遠繼續下去。他們一開頭就種下了自身毀滅的種子。尤金很傷感。他有時候常會流露出自己的心情來。如果卡蘿塔問他為了什麼,他總是說:「我們不能把這事情保持上多久的。它遲早總要結束的。」

  「你真是個憂鬱的哲學家,金尼,」她總責怪他,因為她希望這件事可以在任何情況下維持上一個長時期。尤金覺得不管怎麼偽裝,總逃不掉安琪拉的猜疑。對於他的默默的心情,她太敏感了。不久,她不管怎樣總會來的,那末這一切就得結束。事實上,好幾件事湊合起來造成了改變和結局。

  第一,希伯黛爾太太愈來愈被一件事引起了注意。卡蘿塔不僅一心想在這兒長呆下去,並且一來之後,竟然拿定主意不走了。她在市里自己有公寓,顯然是關閉起來過夏的,因為在她最初提議上納拉甘西特去的時候,她曾經堅決地說,住在市里太熱了。見著尤金以後,她想出個很不錯的辦法來利用那地方,雖然這種辦法是危險的,因為諾曼·威爾遜隨時都可能回來。不過他們有時還是上那兒去——這有雙重的作用:欺騙母親,款待尤金。如果她可以離開麗瓦伍德一會兒工夫——她告訴尤金——那就可以使她的逗留少叫人懷疑,也不會影響到他們倆的歡聚。因此,她就這麼辦啦。同時,她又不能完全離開麗瓦伍德,因為尤金早晚必須呆在那兒。

  不過快到八月底的時候,希伯黛爾太太開始懷疑起來。有一次,卡蘿塔打電話給她,說自己頭痛不能來的時候,可是她卻看見一輛汽車開進中央公園去。她趁著卡蘿塔這次不舒服到市內去買東西,並且打了電話給她,說晚上要到公寓去看她。她覺得汽車裡好象是尤金和卡蘿塔。尤金那天早晨上工去了,這使這種猜疑顯得並不可靠,不過看起來的確很象他。但是她也還不能確定那就是他和卡蘿塔。當她來到公寓裡的時候,卡蘿塔在那兒;她說她覺得好些了,可是並沒有出去。希伯黛爾太太沉吟了一會兒,認為自己一定是弄錯了。

  她的房間是在三層樓上。有幾次,在大夥兒安息以後,她下樓來到廚房、飯廳或是書房裡去拿東西;她聽見一種古怪的聲音,就象有人輕輕在走路一樣。她認為這只是她的幻覺,因為在她到了二層樓上的時候,一切總是黑暗、寂靜的。然而她依然懷疑,不知道尤金和卡蘿塔會不會暗下來往。有兩次,在吃早飯和尤金出門的時刻之間,她覺得聽見尤金和卡蘿塔在二層樓上低聲說話,可是她並沒有證據。卡蘿塔歡歡喜喜地在六點半起身,好跟尤金同桌吃飯,這件事非常特別,而她不去納拉甘西特、留在麗瓦伍德的這件事,簡直是大有用意的。現在,只等待一個實際的發現來把她的一切懷疑變成事實,來證明卡蘿塔是個最沒有良心的騙子了。

  這件事是這樣發生的。一個星期日上午,戴維斯和希伯黛爾太太決定乘汽車出去兜兜。尤金和卡蘿塔都受到邀請,可是都拒絕了,因為卡蘿塔在幾天前聽他們談到這件事時,就預先告訴過尤金,打算跟情人好好消受一下。她叫他裝著要上市內去看朋友。至於她自己,她先說去,到了那天臨時又推說身體不舒服。戴維斯和希伯黛爾太太出發了,他們的目的地是長島①。這是一次一整天的遊覽。可是一小時後,車子壞了。在裡邊坐了兩小時等待修理以後——時間太久,破壞了他們原來的計劃——他們乘電車回來了。尤金並沒有上市里去。他衣服還沒穿上,樓下的門就開了,希伯黛爾太太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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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長島,紐約港外的一處島嶼。

  「喂,卡蘿塔,」她喊著,站在樓梯下面,等待卡蘿塔從她自己房間裡或是從二樓前邊她常呆的那間休息兼縫紉的房間裡走出來。卡蘿塔不巧正跟尤金呆在一塊兒,而這間房間的門從希伯黛爾太太站的地方是看得見的。她不敢答應。

  「喂,卡蘿塔,」母親又喊道。

  她最初想回到廚房裡去,在那兒看看,但是又一想,她走上樓梯,向縫紉間走去。卡蘿塔以為她已經進去了。她抓住這機會,立刻走進靠著尤金房間的那個浴室,但是她還不夠快。母親並沒有走進那間房——只把門打開,向裡看看。她沒看見卡蘿塔走出尤金的房間,不過卻看見她穿著睡衣走進浴室,她根本不可能是從什麼別處來的。她自己的房門是在尤金的房間和縫紉間的當中,離開有十英尺遠。她不可能是打那兒來的:時間上來不及;不管怎麼說,她為什麼不答應呢?

  希伯黛爾太太當時火起來,想立刻叫住她,可是又一想,她決定讓這條鬼計顯得似乎很成功。她深信尤金是在房間裡。一會兒工夫後,他的一聲警告性咳嗽——故意咳的——使她確信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你在浴室裡嗎,卡蘿塔?」她上卡蘿塔的房間找過以後,輕聲地喊著問。

  「唔,」回答來了,這會兒十分安詳。「您車子壞了嗎?」

  母女倆隔著門說了幾句話,然後希伯黛爾太太上自己房間去了。她鎮定地考慮了一下這種局面,因為這太叫她生氣了。這可跟發現一個自己信任的、貞潔的女兒不規矩並不一樣。卡蘿塔並不是給人帶壞的。她是一個大娘們,結了婚,很老練,在各方面對生活都知道得和母親一樣多——在某些方面或許還多點兒。她們之間的差別是在道德的標準上,在常識、端莊、自重等諸方面是堅持跟道德標準一致還是相悖的問題上。卡蘿塔有許多事得注意。她的前途操在她自己的手裡。還有尤金的前途,他妻子的權利和利害關係,以及她母親的家,母親的規範,這都是她應當尊重的事情——應當要尊重的。發覺她撒了這麼久的謊,裝著冷淡,裝著不在意,而事實上卻始終在跟尤金來往,這簡直是令人憎恨的。她非常生氣,並不完全是對尤金生氣,而是對卡蘿塔生氣,雖然她對他的尊敬也大大降低了,他還是個藝術家呢。卡蘿塔應當規矩些。她應當自己慚愧,不保護自己去避開一個尤金那樣的人,反而去勾引他。這是卡蘿塔的過失。她決定要痛駡她一頓,立刻拆散這種肮髒的姘居關係。

  第二天早晨,發生了一場激烈而厲害的爭吵,因為希伯黛爾太太決定沉住氣,等到尤金和戴維斯都不在屋子裡的時候。她想單獨跟卡蘿塔來把這件事解決掉,於是衝突在早餐後那兩個人出去不久後便發生了。卡蘿塔已經警告過尤金,說這或許要惹出什麼事來,不過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他什麼都不要承認,除非她叫他承認。女用人在廚房裡,根本聽不見。希伯黛爾太太和卡蘿塔呆在書房裡,第一炮打響了。卡蘿塔多少有點兒準備,因為她想母親或許還看見了些別的事情——什麼事、多少事,她可猜不出來。她很具有塞犧①的威嚴,因為她以前也經歷過這種場面。自己丈夫就不止一次指責過她不貞潔,而且還威脅要打她。她這會兒臉色蒼白,不過卻很鎮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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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塞棲,荷馬所著《奧德賽》長詩中的一個女巫。

  「唉,卡蘿塔,」母親著力地說,「昨兒早上我回家來的時候,瞧見了你們的事情。你沒有穿好衣服,呆在威特拉先生的房裡。我瞧見你走出來。請你別賴。我看見你走出來的。你自己不害臊嗎?你答應我不在這兒做什麼不正當的事,怎麼可以又對我這樣呢?」

  「您多會兒瞧見我從他的房裡走出來的;我並不在那兒,」卡蘿塔厚著臉皮說。她的面色蒼白,不過她卻裝得很好,仿佛真感到驚奇似的。「您幹嗎說這樣的話?」

  「噯,卡蘿塔·希伯黛爾,你竟敢反駁我;你竟敢撒謊!你是從那間房出來的。你知道你是打那兒出來的。你明知道你是在那間房裡。你明知道我看見了你。我想你自己該覺得慚愧,象個妓女似的在這屋子裡溜來溜去,你媽還在這兒。你難道不害臊嗎?你難道一點兒規矩正派的意識都沒有了嗎?哦,卡蘿塔,我知道你不好,不過幹嗎上這兒來這樣呢?你幹嗎不放過這個人呢?他過得挺好。這簡直可恥,你幹出來的這件事。這簡直是污辱。威特拉太太應當上這兒來拿皮鞭把你打個半死。」

  「噯,這是什麼話,」卡蘿塔生氣地說。「您真使我厭煩。您並沒有瞧見我。又是老一套——疑心。您老是疑神疑鬼。您並沒有瞧見我;我不在那裡邊。幹嗎不為什麼就大驚小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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