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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那會兒,尤金還從沒有乘過汽車。「我很樂意,」他說,因為看見汽車駛來的時候,他曾經突然想到,他得獨自在空房子裡度過一個寂寞的晚上了。

  有個司機駕駛——一個很神氣的人物,戴著一頂褐色草帽,穿著一件黃褐色罩衫。威爾遜太太調度了一下座位。

  「你跟司機一塊兒坐,哥哥,」她對辛柏遜說。等母親上車後,她緊接著上去,讓尤金坐在她的右邊。

  「車廂裡准還有身衣帽,」她對司機說;「把它拿給威特拉先生。」

  司機抽出多餘的一件亞麻布罩衫和一頂草帽。尤金穿戴上了。

  「我喜歡坐汽車,你怎麼樣?」她對尤金親切地說。「這挺暢塊,如果世界上有什麼逃避煩惱的休息的話,那就在快速的旅行裡了。」

  「我以前從來沒有坐過,」尤金簡單地回答上一句。他說這句話的神氣裡有點兒什麼打動了她。她替他感到難受,因為他顯得寂寞、鬱悒。他待她的冷淡逗起了她的好奇,又激怒了她的自尊心。他為什麼竟然對她不感興趣呢?當他們在樹葉蔭覆的小徑中駛行,上山下穀的時候,她在星光裡辨別出了他的面貌,他臉上顯得蒼白、深思、淡漠。「這些高深莫測的思想家!」她揶揄他。「做個哲學家簡直叫人駭怕。」尤金笑了。

  回家以後,他象別人一樣,回到自己房間裡去。幾分鐘後,他走進過道,上書房裡去拿本書看;這必須經過她的房門。他發覺房門大開著,她靠在一張莫利斯式椅子①裡,腳放在另一張椅子上,裙子微微掀起,露出勻淨的腳和腳踝。她一動不動,只抬起眼來,逗人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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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莫利斯式椅子,一種靠背可以上下移動的座椅,據說是英國詩人莫利斯(1834—1896)設計的。

  「你不倦嗎,還不睡覺,」他問。

  「還不很倦,」她笑著說。

  他下樓,扭亮書房的電燈,站在那兒望著一排書,細看書名。他聽見有腳步聲,她也上這兒看書來了。

  「你要喝瓶啤酒嗎?」她問。「我想冰箱裡有幾瓶。我忘了,你不口渴嗎?」

  「我真不渴,」他說。「隨便哪種飲料我都不大喜歡。」

  「那末免太不隨和啦,」她大笑。

  「那末就喝點兒啤酒吧,」他說。

  她拿來啤酒、一些瑞士乳酪和餅乾之後,懶洋洋地坐進飯廳的一張大椅子裡,一面說道:「屋角那張桌子上有香煙,請你給我拿過來。」

  他替她擦了火柴;她舒適地噴著香煙。「我想你離開所有的朋友,呆在這兒,一定覺得挺寂寞吧,」她隨意地說。

  「哦,我病了這麼久,簡直不知道還有沒有朋友了。」

  他敘說了一些自己疑心有的疾病和經歷;她注意聽著。那瓶啤酒喝完以後,她問他要不要再添點兒,他說不用了。過了一會兒,因為他疲倦不安,她站起身來。

  「你母親會認為我們在樓下舉行一種深夜遊戲了,」他說。

  「媽聽不見,」她說。「她的房間在三層樓上,而且她又有點兒耳聾。戴夫根本不管事。他挺知道我,知道我高興怎樣就怎樣。」

  她站得靠尤金更近點兒,但是他還是沒有注意到。等他離開時,她扭熄電燈,跟著他走到樓梯那兒。

  「他不是個最怕羞的男人就是個最冷淡的男人了,」她想著,不過她還是柔聲地說道,「明兒見。去做場好夢吧,」然後就走開了。

  尤金那會兒認為她是個好人,對一個已婚的女人說來,稍嫌活潑了點兒,不過可能同時是很細心、很周到的。她只不過待他好罷了。所有這些只不過是因為他還不感興趣的緣故。

  還有些其他的小事情。一天早晨,他經過她的房門口。母親已經下樓吃早飯去了;她躺在枕頭上,顯然不知道門是開著。袒露在他目光下的是一隻柔軟、圓潤的胳膊和肩膀。這打動了他,叫他覺得是個富有美感的景象,因為那是一隻絕美的胳膊。另一次,有一晚在晚飯前,他看見她扣鞋子,衣服拉起,露出一大截小腿,肩膀和胳膊全都光著,因為她還只穿了緊身胸衣和短裙。她似乎不知道他就在附近。一天晚飯後,他開始吹口哨,吹個什麼調子,她跑到鋼琴那兒去給他伴奏。又一次,他在門廊上哼著歌曲;她也哼起那支歌來,跟著他一塊兒唱。在她母親去睡覺後,他把椅子拖到窗戶旁邊,那兒有一張長椅;她走來,睡在那上邊。「我在這兒躺會兒,沒有關係吧?」她說,「今兒晚上,我很倦。」

  「沒有關係。有你在這兒我很高興。我很寂寞。」

  她躺在那兒,大睜著眼睛,望著他微笑。他哼著歌曲;她就唱起來。「給我瞧瞧你的手掌,」她說,「我要知道點兒事情。」他把手伸出來。她挑逗地撫弄著它。可是就連這樣也沒能叫他明白。

  由於早先說好的一些約會,她離開了五天。等她回來的時候,他看見她很高興。他以前是寂寞的;現在,他知道她使這屋子愉快了些。他親切地和她打招呼。

  「瞧見你回來,真高興,」他說。

  「真的嗎?」她回問上一句。「我可不相信。」

  「為什麼?」他問。

  「哦,從各方面看來,我覺得你不很喜歡女人。」

  「我不喜歡嗎!」

  「唔,我想是的,」她回答。

  她穿著一件灰綠色軟緞的衣服,非常嫵媚。他注意到她的頸子很美,頭髮秀麗地一圈圈披在頸子後邊,鼻子端正,由於鼻孔很薄,所以顯得有點兒敏感。他跟著她走進書房去;他們走到外面門廊上。一會兒工夫,他回進房來——已經十點鐘了——她也回進來。戴維斯上自己房間去了;希伯黛爾太太也回到她的房間裡去。

  「我想還是看書吧,」他隨意地說。

  「幹嗎做那樣的事?」她玩笑著說。「可以做別的事情的時候,絕對別去看書。」

  「我可以做什麼別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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