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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目前,我有點兒不大想上納拉甘西特去,」她告訴母親。

  「我厭倦啦。諾曼把我弄得煩累不堪。我想回家去住上一星期。」

  「好,」母親說,「可是你現在的舉動必須檢點些。這個威特拉先生似乎倒是個挺好的人,而且人家婚姻又很美滿。別去招惹他。如果你那樣,我就不讓他住在這兒。」

  「噯,瞧您怎麼說話,」卡蘿塔怒惱地回答。「請您別老把我看得那麼壞。我又不是上那兒去看他。我厭倦啦,我告訴您。如果您不要我去,我就不去。」

  「不是這樣,我要你去。但是你知道你的脾氣。如果你自己行為不檢點,你怎麼能希望自由呢?你知道你——」

  「噯,看在老天爺份上,請您別再嘮叨啦,」卡蘿塔辯護地嚷起來。「老說那個有什麼用?我們說過上千遍啦。不管我上哪兒去,或是做點兒什麼,你總要大驚小怪。我並不是上家裡去做什麼事;我只是去休息。您幹嗎老是把一切都糟蹋了呢?」

  「噯,你是夠明白的,卡蘿塔——」母親反復地說。

  「嗐,別說啦。我不去啦。那屋子真見鬼。我就上納拉甘西特去。您真叫我膩煩!」母親望著亭亭玉立的女兒,文雅、漂亮,黑頭發分成濃密的一綹綹。她被女兒激怒了,可是又喜歡她的精明能幹。如果她肯細心而且檢點兒,她還可以成為更出色的人!她的皮膚就象淺玫瑰色的老象牙,嘴唇是覆盆子的深紅色,眼睛藍裡發灰、大大的、分得很開、脈脈含情。多麼可惜,她開頭就沒有嫁給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雖然他們住在中央公園西首,而且是一所相當華麗的公寓,可是跟這個賭棍結婚總是一件不幸的事。不過這比貧窮和壞名聲還是好些,雖然如果她自己不小心的話,兩樣都會接踵而來的。她要她上麗瓦伍德去,因為她喜歡有她陪伴著,可是她要她安分守己。或許尤金不會怎樣。他在態度和談吐上的確是夠謹慎的。她回到麗瓦伍德去,爭吵平息下來,卡蘿塔也跟著去了。

  在她到的那天,尤金並沒有看見她,因為他在工作;晚上他回來的時候,她也沒有看見他。他戴著那頂有帽檐的舊帽子,一隻手揚揚得意地拿著漂亮的皮飯盒,回到自己房間裡去,洗澡,換衣服,然後走到外面門廊上,等候打鈴,喚他吃飯。希伯黛爾太太在三樓上自己的房間裡;「戴夫表哥」(卡蘿塔這樣喚辛柏遜)正在後院。那是個愉快的黃昏。尤金正在默然深思,他想著景致的秀美、自身的寂寞、工場裡的人物、安琪拉等等。這時,隔扇門開了,卡蘿塔走出來,穿著一件有小花的短袖藍綢便裝,領子和袖口都緄著黃花邊。ae*娜的身段和她的高度很相配,身上穿著一件又平貼又合身的胸衣。頭髮辮成一大綹一大綹,披在後面,套在一個燦爛的褐色發網裡。她舉止文雅、樸實,似乎生性就很淡漠。尤金站起來。「我呆在這兒妨礙您吧。您請坐這張椅子。」

  「不,謝謝您。我坐角落裡的那張。讓我來自我介紹一下吧,因為這兒沒有別人來給我們介紹。我是威爾遜太太,希伯黛爾太太的女兒。您是威特拉先生吧?」

  「是的,我正是,」尤金笑著說。他起先並沒有獲得多麼深刻的印象。她似乎很好,他認為她很聰明——年齡比他覺得可以使他感興趣的女人要大些。她坐下,望著溪水。他也坐下,保持平靜,幾乎不高興去跟她談天。不過她容貌倒是很好。她的在場替他把環境弄得愉快了些。

  「我老喜歡上這兒來,」她終於先說話了。「這些日子,市內太熱。我想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地方。這地方挺偏僻。」

  「我挺欣賞這地方,」尤金說。「這對我是個極好的療養地。我不知道我會怎麼辦,如果您老太太沒有答應讓我住進來的話。做我這份工作,找個住處是相當困難的。」

  「我得說,您用了個相當費勁的方法來恢復健康,」她說。

  「我覺得做散工聽起來挺辛苦。您滿不在乎嗎?」

  「一點兒也不。我挺喜歡。這工作很有意思,而且並不特別辛苦。一切對我很新鮮,所以並不太吃力。我喜歡做散工,喜歡跟工人們混在一起。我只是因為身體衰弱而發愁。我不喜歡有毛病。」

  「這是不幸的,」她回答,「但是這工作大概可以使您恢復健康吧。我想我們老喜歡把目前的困難看作是最糟的。我知道我就是這樣。」

  「謝謝您的寬慰,」他說。

  她並不看他;他靜靜地前後搖著。最後,吃飯的鈴響了。

  希伯黛爾太太走下樓來,他們也走進去了。

  吃飯時,談話有一會兒轉到了他的工作上。他精確地描摹了一下約翰、比爾、機器匠大約翰、小蘇西和鐵匠哈瑞·福納斯的個性。卡蘿塔不動聲色地凝神聽著,因為在她看來,尤金的一切似乎全是卓越非凡的。她喜歡他那長長的、瘦弱的身個兒,細瘦的手,黑頭發和黑眼睛。她想到,他早上穿得象個工人,整天在工場裡幹活兒,到晚飯時又顯得這樣整潔,心裡就非常喜歡。他態度很隨便,行動顯然不夠活潑,可是她卻可以感覺到一種活力充滿了那間房。由於他在這兒,房間裡都豐富了些。她一眼就瞧明白,他是個藝術家,多半還是個很好的。他一句沒有提那個,很細心地避開,絕口不談自己的藝術,只注意聽著。不過她覺得他仿佛在細看她和所有別人,這使她更為高興。同時,她對他起了強烈的好感。

  「一個可以結交的十分理想的男人。」這就是她腦海中一再反復的念頭。

  雖然她只打算上這屋子裡來住十天,而他從第三天早上以後,不僅在晚飯時遇見她——這是很自然的——並且在早飯時也遇見(這使他有點兒奇怪),可是他並沒有多去注意她。她很好,不過尤金卻在想到另外一種類型的人兒。他認為她非常愉快和體貼;他喜歡她衣服的式樣和她的俏麗,極感興趣地注意著她,不知道她過的是一種什麼生活,因為從他吃飯時和別的時候無意中聽到的各種片斷談話裡,他斷定她是相當富裕的。在中央公園西邊有套公寓房間,打牌,乘汽車玩耍,看戲,還有對人們的一般議論——不管怎樣,總是些掙錢的朋友。他聽見她提到一個採礦工程師羅蘭博士;一個很得法的煤礦投機商吉拉爾德·伍茲;一個對銅礦很感興趣、顯然很富裕的赫爾太太。「真可惜,諾曼不能跟那樣的事業有關係,好多賺點兒錢,」一天晚上,他聽見她向母親說。他知道諾曼是她丈夫,大概不久就要回來的。因此,他很疏遠——

  只不過感興趣,好奇,沒有別的。

  可是,威爾遜太太並不是這麼容易就可以抵擋住的。一天晚上,剛吃過晚飯,一輛紅色大遊覽車出現在門口。威爾遜太太隨意地說道:「我們吃了飯出去兜會兒,威特拉先生。

  您也一塊兒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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