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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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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就在他帶著這種心情虛度光陰、做工、幻想、企盼的時候,卡蘿塔·威爾遜——在她出入的社交界裡被人稱作諾曼·威爾遜太太——有一天上麗瓦伍德母親家來了。她是個三十二歲、身材修長的女郎,皮膚、眼睛、頭髮都微帶黑色,具有英國式的漂亮風度,模樣很好,儀態大方,通達世故,不僅具有生來的智力和一種幽默感,還有幸運與不幸的經歷,這使她看到了生活的浮華面和醜惡面。原先,她的丈夫是個賭棍——一個專靠賭博吃飯的人——這個人屬那一類特殊的人物,他們充作紳士,裝出一副神氣,無情地詐騙他們結交的不小心的夥伴。卡蘿塔·希伯黛爾那時跟母親一塊兒住在馬薩諸塞州的斯普林菲爾德,在當地的一次賽馬會上遇見了他。她是跟父母一塊兒去的;威爾遜恰巧為了別的事也在那兒。她父親是個地產商,一度相當成功,對於賽馬向來很感興趣,自己也養著幾匹馬,他的馬雖然不大出名,卻也有相當不錯的記錄。諾曼·威爾遜也裝作是個地產投機商,在地產上辦過幾件相當成功的買賣,不過他主要的本領和他所倚仗的卻是賭博。他對市內所有賭博的門徑都很熟悉,認識一大批喜歡賭博的人——紐約和其他地方的男女——而且他的運氣或是技巧有時好得出奇,有時也挺壞。有些日子裡,他能夠住在最高貴的公寓裡,上最好的飯館吃飯,光顧費用最大的郊區娛樂場,再不然就跟朋友們一塊兒玩耍。有些日子裡由於倒楣,他享受不起這些玩意兒,雖然他挺費勁地保住了自己的地位,可是卻不得不借債來維持。在解釋事情上,他多少是個宿命論者,總抱著一種信心,認為他的運氣會轉回來的。當然,運氣總會轉變,因為每逢困難開始蜂擁而來的時候,他就拚命去想,通常總能想出個主意讓自己脫身出來。他的計劃向來是去結一個網子,象蜘蛛那樣,等待某一個不小心的蒼蠅錯飛進來。 卡蘿塔·希伯黛爾在和他結婚的時候,並不知道熱戀自己的人的特別癖性和刁猾嗜好。象所有他那種類型的人一樣,他是殷勤的、熱切的、多情的、能說會道的。他還有一種潛在的魅力,這迷住了她。那會兒,她不瞭解他,後來一直也沒有瞭解。他隨後表現出的跟她和跟別人的放肆,使她又吃驚,又厭惡。她發覺他自私、跋扈、在他熟悉的那個領域以外就很淺陋,一點兒也不文雅、多情、超逸。有錢的時候,他就堅持要把物質環境佈置得極其考究(就他所瞭解的那樣),可是她非常遺憾地發現,他壓根兒就不懂。在對她和對所有別人的態度上,他是傲慢的、優越的、丟人現眼的。他的誇張話有時叫她生氣,有時又叫她好笑;等最初的熱情過去以後,她開始看透了他的虛偽,直看到他的動機和行動,於是她變得很冷淡,然後簡直就厭倦了。理智上,她是一個很自負的女人,不樂意跟他多吵鬧,對整個生活又很淡漠,不會真正在意的。唯一熱切盼望的,就是有一個某種樣的理想的情人。她在威爾遜身上既然徹底錯誤了,於是向外探望,不知道有沒有一個理想的男人。 各色各樣的人都上他們的公寓裡來。有賭棍,有酒色過度、委靡不振的社會人士,有採礦專家和投機商人,有時候跟老婆一塊兒,有時候乾脆就沒有。從這些人和她丈夫那兒,以及從自己的觀察中,她知道了各種各樣的壞蛋,不相配的婚姻,脾氣不合的古怪表現,以及性欲所勾起的奇想。由於她相貌很美,很文雅,態度又很大方,於是無窮盡的求愛、撩撥、挑逗和誘惑勾引紛紛投向她來。她早就習以為常了。因為丈夫公然扔開她去追逐別的女人,而且還老臉厚皮地承認這一點,所以她瞧不出有什麼正當的理由該潔身自愛,避開別的男人。她帶著微妙的鑒別力極其審慎地挑選情人,並且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打算先從一個她最喜歡的男人開始。她尋找有教養的、情感豐富、知情識趣、還得有點兒才具的人,而這種人可不是容易找到的。她的私生活的冗長記錄跟這個故事沒有關係,不過它們在她性格上留下的痕跡,卻是非常重要的。 平時,她對大多數人的態度多半是冷淡的。一個好笑話、一篇好故事偶然逗得她哈哈一笑。她對書籍並不感覺興趣,除去那些性質很特別的——現實主義的——而這些,除了給私下預訂的讀者以外,她認為是不應當公開的,不過她又不喜歡什麼別的。藝術是叫人神往的——真正偉大的藝術。她喜歡倫勃朗①、法蘭士·哈爾斯②、科勒佐③、提香④這些人的繪畫,還喜歡卡巴納爾⑤、布格羅和熱羅姆⑥的裸體畫。她對這些並不大加區別,而且多半是從肉感的觀點上出發的。在她看來,這些人的作品裡有真實性,可是又被豐富的想像力渲染得相當淡薄。大多數人都叫她感覺有趣——他們心裡的妄想,性格上的特點,撒謊,推託,做作和恐懼。她知道自己是個危險的女人,所以象只貓似的悄悄地走著,經常帶有一種要笑不笑的神氣,有點兒象掛在蒙娜利莎⑦嘴上的那種微笑,不過她一點兒也不替自己發愁。她膽量太大啦。同時,她又很隨和,極寬大,心腸柔軟。碰到有人說她過分隨和的時候,她總回答說,「我幹嗎不呢?我住在這樣一所華麗的玻璃房子裡。」 -------- ①倫勃朗(1606—1669),荷蘭畫家。 ②法蘭士·哈爾斯(1580?—1666),荷蘭畫家。 ③科勒佐(1494—1534),意大利畫家。 ④提香(1488—1576),意大利畫家。 ⑤卡巴納爾(1823—1889),法國畫家。 ⑥熱羅姆(1824—1904),法國畫家和雕塑家。 ⑦意大利名畫家達·芬奇(1452—1519)所繪的一幅著名的人物畫。 這一次她回家來,因為丈夫實際上已經暫時遺棄了她。他為某種原因上芝加哥去了——主要是因為紐約的氣氛對他太「熱」啦,正象她懷疑的那樣。由於她不喜歡芝加哥,並且懶得陪著他,她拒絕跟他一塊兒去。他氣得了不得,疑心她跟人私通,但是他自己又沒有辦法。她很冷淡。況且除了他所代表的財源以外,她還有別的財源,至少也是可以取得的。 一個富裕的猶太人多年來一再勸她離婚,好嫁給他。他的汽車和錢財都聽她使用,但是她只是虛與委蛇。他日常所能做的,就是打電話問她,他能不能乘汽車來。(他有三輛汽車。)她多半總冷淡地加以拒絕。「有什麼用?」這是她拿手的問話。她丈夫有時候並不是沒有車子。高興的時候,她有辦法乘汽車,歡喜穿什麼就穿什麼,還應邀去參加許多有意思的遠足。她母親很知道她的古怪心境,婚姻的煩惱,夫妻的失和,以及好挑逗的脾氣。她盡力管束住她,因為她想給女兒保持離婚再嫁的權利,希望她第二次的婚姻美滿一些。可是諾曼·威爾遜不肯輕易答應她在法律上與他分離,雖然絕大多數的證據都是對他不利的;如果她做出有失自己名譽的事,那也就沒有希望了。她有點兒疑心女兒或許已經做出什麼有失體面的事,不過她還不能確定。卡蘿塔太難捉摸了。在家裡口角的時候,諾曼公然地指責她,不過那多半是出於嫉妒。他並不確切地知道什麼。 卡蘿塔·威爾遜聽說過尤金。她並不知道他的名氣,不過母親提到過他,說他寄住在那兒。母親所作的一些謹慎的評論,以及他是個藝術家、病了、為了健康在做勞工的這件事,激起了她的興趣。她原打算趁丈夫不在家的時候跟有些朋友上納拉甘西特①去,但是在去之前,她決定回家來住幾天,親自瞧瞧。母親直覺地懷疑她對尤金有好奇心。她放出話來說,他不會呆多久的,希望女兒失去興趣。他妻子就要來了。卡蘿塔覺察到這種反對——這種想不叫她挨近的希望。 她決定要來一次。 -------- ①羅得島東南的一處海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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