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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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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喜歡!」安琪拉冷笑著說,突然一下發作起來。「並不喜歡!看起來仿佛你是真不喜歡,一個叫你『親愛的孩子』和『阿多尼斯』,另一個說但願她已經死了。你很需要點兒時候才能叫人家相信你並不喜歡。而且那時候,我還在黑森林等待,渴望你來;你倒上山去向另外一個女人求愛。啊,我知道你多麼喜歡。你可以把我留在那兒傷心、等待,而你倒跑上山去跟另外一個女人逍遙自在,這就足夠表示你多麼喜歡了。『親愛的尤——,』『親愛的寶貝』,『阿多尼斯』!這就表示你多麼喜歡了,對嗎!」 尤金無可奈何地瞪眼向前望著。她的尖刻和忿怒使他驚詫、氣惱。他不知道她會這樣大發雷霆,象那會兒表現在她臉上和話裡的那樣,可是他知道她是很有理由的。不過幹嗎這樣狠呢——幾乎有點兒蠻橫了?他人不舒服。她就不體諒他了嗎? 「我告訴你並不象你以為的那麼不好,」他倔強地說,開始顯出一絲發火和反抗的神氣。「我那會兒還沒有結婚。我當時是喜歡克李斯蒂娜·錢獷;我是喜歡璐碧·堪尼。這有什麼呢?我現在沒有辦法來補救。我對這有什麼可說的呢?你要我說什麼呢?你要我做點兒什麼呢?」 「啊,」安琪拉抽抽噎噎地哭著說,立刻把無可奈何的、憤怒責備的口吻改變成懇求的、痛苦自憐的口吻。「你竟然站在這兒向我說『這有什麼呢?』這有什麼!這有什麼!你該說什麼?你想想你應當說點兒什麼?我還以為你是那樣可敬重的、那樣誠實可靠的!哦,如果我早知道的話!如果我早知道的話!我早該投水死掉,也不要活著來知道人家不愛我了。噯呀,噯呀!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知道可以怎樣!」 「但是我是愛你的,」尤金安慰地、堅決地說,他急於想講點兒什麼或是做點兒什麼,好使這場可怕的風暴平息下去。他想不出自己怎麼會那樣愚蠢,竟然把這些信隨便亂丟。啊呀!他把這弄得多麼亂七八糟啊!假如他把這些信穩穩妥妥地放在別處,或是把它們毀掉,那多麼好。不過他還是想留著克李斯蒂娜的信;她的信寫得太美啦。 「是的,你愛我!」安琪拉發怒地說。「我看得出來你多麼愛我。這些信就顯示出來啦,噯呀,噯呀!但願我已經死了。」 「聽我說,安琪拉,」尤金竭力說,「我知道這些信看起來很不好。我是向堪尼小姐和克李斯蒂娜·錢獷求過愛,但是你瞧,我並不挺喜歡她們,沒有和她們哪一個結婚。如果我當真喜歡她們,我早就結婚啦。我喜歡你。隨你信不信。我和你結了婚。我幹嗎和你結婚呢?肯回答我這個問題嗎?我並不是非和你結婚不可。我幹嗎和你結婚呢?當然因為我愛你。我還有什麼別的理由呢?」 「因為你娶不著克李斯蒂娜·錢獷,」安琪拉憤怒地怒喝著,她具有根據一個事實推論出另一個事實的那種直覺,「這就是為什麼。如果你能夠娶她,你早就娶啦。我知道的。她信上就表示出來了。」 「她的信可沒有表示那樣的事,」尤金怒惱地回答。「我娶不著她嗎?我可以娶到她,挺容易的。我不要她。如果我要她,我早就娶啦——這我可以跟你打賭。」 他厭惡自己這樣撒謊,但是目前,他覺得不得不這麼做。他不喜歡做一個被拋棄了的情人。他多少有點兒認為,如果他果真盡力,他是可以和克李斯蒂娜結婚的。 「不管怎樣,」他說,「我不跟你爭論這一點。我並沒有娶她,你瞧;我也沒有娶璐碧·堪尼。嗐,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不過我知道。我以前喜歡她們,但是我並沒有娶她們。我反而娶了你。在這一點上,我該算不錯吧。我娶你,我想是因為我愛你。這非常清楚,是嗎?」他一半要自己也相信過去他是愛她的——多少是這樣。 「是的,我瞧出來你多麼愛我,」安琪拉堅決地說,一面考慮著他所堅持的,而理智上也很難駁倒的這個古怪的事實。 「你娶我,因為你脫不了身,這就是為什麼。噯,我知道。你並不要娶我。這是顯而易見的。你要娶別人。哦,天哪,天哪!」 「噯,你怎麼這樣說!」尤金傲慢不遜地回答。「娶別人!我要娶誰?如果我要娶的話,我早可以娶過幾次了。我不要跟她們結婚,就是這麼回事。隨你信不信。我要娶你,我就娶了。我可不認為你有權站在這兒這樣爭吵。你所說的並不是那麼一回事,這你知道。」 安琪拉進一步考慮著他的這套論點。他娶了她!為了什麼呢?他或許喜歡過克李斯蒂娜和璐碧,但是他一準也喜歡她。她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呢?這裡邊還有點兒什麼——除去單純想欺騙她以外,還有點兒什麼。或許,他稍許還喜歡她。隨便怎麼說,跟他爭辯顯然鬧不出大名堂來——他變得倔強起來,分辯、爭吵。她以前沒有看見過他這樣。 「哦!」她哭泣著,從這個為難的辯理的境地裡,躲避到比較安全、比較自在的不合理地流淚的境地裡去。「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知道該怎麼想!」 她受到惡劣的對待,這是毫無疑問的。她的生活是一場失敗,可是雖然這樣,他總還有點兒叫人喜歡的地方。當他站在那兒,茫然地四下張望,一會兒傲慢,一會兒懇求的時候,她禁不住看出來他可不是一無可取。他只是在這一點上很軟弱。他愛俏麗的女人。她們也老想來勾引他。這大概也不能完全怪他。如果他果真很後悔,或許可以讓這件事過去。這件事並不能獲得原諒。她決不能原諒他這樣欺騙她。她對他的理想已經毫無希望地粉碎了——不過她或許可以試著跟他一塊兒生活下去。 「安琪拉!」他說。那會兒,她還在哭泣,他覺得應當向她道歉。「你相信我嗎?你原諒我嗎?我不喜歡聽見你這樣哭。說我沒有做什麼,是沒有用的。實際上,我說什麼乾脆都沒有用。你不相信我。我也不要你相信;不過我挺難受。你相信嗎?你原諒我嗎?」 安琪拉好奇地聽著他這一席話,她的思想翻來覆去地轉著,因為她同時對他感到絕望、惋惜、怨恨、嗔怒,同情,渴望保持自己的身分,渴望取得並保有他的愛情,渴望懲罰他,渴望做上百件事情中的任何一件。哦,如果他從沒有做過這件事,那可多麼好!而且他還在不舒服呢。他需要她的憐惜。 「你原諒我嗎,安琪拉?」他柔聲地央告著,把手放在她的胳膊上。「我決不再做那樣的事了。你相信我嗎?噯,來。 別哭啦,好嗎?」 安琪拉躊躇了一會兒,傷心地遊移不定。她不知道該怎麼辦,該怎麼說。或許他不會再背著她做什麼壞事了。據她知道,直到那會兒,他都沒有。不過這總是個可怕的發現。突然,由於他巧妙地站到了一個適當的地位上,由於她自己也厭倦了爭吵、哭泣,還由於她渴望憐惜,她終於讓自己給他拉進了懷抱裡,頭伏到了他的肩上;在那兒,她哭得比早先更厲害。尤金那時候覺得非常傷心。他真替她難受。這是不對的。他應該自己感到慚愧。他決不應當做出那樣的事來的。 「很對不住,」他低聲說,「真對不住。你原諒我嗎?」 「啊,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該怎麼想!」停了一會兒,安琪拉嗚咽著說。 「千萬請你原諒我,安琪拉,」他竭力央告著,同時帶著詢問的神氣摟住她。 接下來,還有更多的央告和情感上的撩撥,直到後來,安琪拉完全疲憊了,終於說了聲是。尤金的神經給這次衝突弄得疲憊已極。他面色灰白、精疲力竭、心神恍惚。他想著,要是有許多次這樣的吵鬧,那他就要發瘋啦;不過就連這會兒,他還不得不下工夫溫存愛撫一番。使她恢復到平日的那樣,這可不很容易。這種溫存敷衍真是一件討厭的事,他想著。它似乎給他招來了各種痛苦;安琪拉又非常妒嫉。天呀!當她給激起來的時候,她的性情多麼暴躁、兇狠、愛吵愛鬧啊!他以前從沒有料到會這樣。當她這樣的時候,他怎麼能當真愛她呢?他怎麼能同情她呢?他回想起她怎麼譏誚他——她怎麼拿克李斯蒂娜的拋棄他來笑話他。他疲乏厭倦、受了刺激、渴望休息和睡眠;但是現在,他必須多多溫存親熱一番。他撫愛她。漸漸地,她心境稍許好點兒,但是就連那會兒,他都沒有真正獲得諒解。他只是被她知道得更清楚些。她也並不是當真又快活了,只是有了希望——並且留神注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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