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天才 | 上頁 下頁
七八


  「什麼事?」尤金請求著,一面鬆開手,把思想約略地轉向自己和自己的情況以及她的情況。他的神經給這些情感上的發作激得忍耐不住了——腦筋相當疼痛。這使他的手戰抖起來。在他身體和神經健全的時候,這沒有多大關係,可是現在,在他不舒服的時候,在他的心臟衰弱(象他所認為的那樣)而他的神經給一點兒嘈雜的聲音就激動得亂顫的時候,這簡直叫他受不了。「你幹嗎不說?」他堅持著。「你知道這樣我受不了。我經不起。出了什麼岔子?老這樣有什麼用?你到底告不告訴我?」

  「喏!」安琪拉說,一面用手指指她放在窗臺上的那一盒信。她知道他會看見那些信的,會立刻記起它們是什麼的。

  尤金看了看。他立刻認出了那只盒子。他神經質地、害臊地拿起來,因為這就象他無法招架的一下迎頭痛擊。他跟璐碧、跟克李斯蒂娜所幹的性質特殊的勾當,立刻回到了他的腦海裡,並不象他當時對那些事情的看法,而是象安琪拉這會兒對它們的看法。她准對他有著什麼樣的看法呢?這兒,他正在堅決地說自己愛她,說跟她一塊兒生活多麼快樂、多麼滿意,說她認為某些女人對他有意思,因而非常嫉妒,可是他對隨便哪一個都不感興趣,說他一直愛她,也只愛她一個人,可是現在,這些信突然出現了,把所有那些賭咒發誓的話都變成了謊話——使他顯得就象他知道自己的確是那樣的一個沒出息的下流漢和毫無道德的荒唐鬼。她以前糊裡糊塗,對他很親切,既不夠深知,又缺乏瞭解;現在,她突然知道了一切。在證據確鑿、事實昭彰的情況下,他無可奈何地瞪眼望著,神經在戰抖,頭腦在發痛,因為他的確經不住一場刺激的爭吵。

  可是安琪拉這會兒在哭。她從他身邊走開,靠在壁爐臺上哭泣,仿佛她的心碎了似的。她聲音裡可真有一絲令人相信的痛苦——一絲表示她那時感到的損害、挫折和絕望的激情。他瞪眼望著盒子,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麼傻,竟然把這些信擱在衣箱裡,竟然把它們全保留著。

  「唉,我不知道對這有什麼可說的,」他最後說,同時踱到她站的地方。他根本沒有什麼可說的——這他知道。他非常懊惱——替她懊惱,替自己懊惱。「你把它們全看過了嗎?」

  他好奇地問。

  她點點頭,表示看過。

  「唉,我並不很喜歡克李斯蒂娜·錢獷,」他解釋說。他想說一句話,隨便說一句什麼話,來打消她的沮喪心情。他知道這種沮喪不會多麼厲害的,只要他能夠使她相信,這兩件事裡沒有一件是多麼了不起的,相信他對她們的興趣和盟誓都屬￿一種輕薄的、戲弄的性質。不過璐碧·堪尼的那封信顯示出來,她非常喜歡他。他可說不出什麼反對璐碧的話來。

  安琪拉聽清楚了克李斯蒂娜·錢獷這個姓名。它深深地印在她的腦海裡。她現在回想起來,以前不時聽他稱讚的就是她。他在工作室裡曾經說過,她有條多麼可愛的嗓子,她在臺上的姿態多麼漂亮,她可以唱得多麼有情感,她多麼聰明地看待人生,她多麼好看,有一天她要回來表演大歌劇的。他還跟她上山呆過——當她,安琪拉,在黑森林耐心地等待著他的時候,他倒去向她求愛。這立刻激起了她胸懷中一切好鬥的嫉妒心;這也就是以前使她不顧那些在她周圍進行的陰謀和暗算,而去緊抓住他的那種嫉妒心。她們不可以佔有他——這幫下流的工作室中的優越分子——她們沒有一個可以,她們全體合起來也不可以,即使她們勾結起來,想要得到他的話。從她到東部來以後,她們待她太無恥了。她們幾乎一致忽視了她。她們當然來看尤金。現在,既然他成名了,她們無法對他再好啦,可是對於她——嗨,她們對她乾脆就沒有什麼用處。她沒有看見嗎!她沒有注意到她們眼睛裡的那種挑剔的、虛偽的、察看的神情嗎!她不夠漂亮!她沒有什麼文學氣息或藝術氣質。她對人生知道得並不比她們少,或許還要多些——多十倍,可是因為她不會大搖大擺、裝腔作勢、瞪起眼睛、捏著嗓子說話,她們就自以為優越了。而尤金,這個卑鄙的傢伙,他也是這樣!優越!這些下賤、卑鄙、淫猥、自私、傲慢的角色!嗐,她們大多數都沒有什麼。當你仔細察看她們的衣服時,都是些破布——縫得不好、質地惡劣、只是掛在一塊兒,可是她們竟然那樣神氣地穿著那些衣服!她要給她們看看。有一天,等尤金有錢的時候,她也把自己打扮起來。她現在就在這麼做了——比她初來時已經穿得好多啦。沒有多久,她還要穿得更好點兒。那幫下流、卑鄙、輕賤、自私、裝模作樣的傢伙。她要給她們瞧瞧。啊—

  啊!她多麼痛恨她們。

  這會兒,在她哭著的時候,她想到尤金也可能寫情書給這個可惡的克李斯蒂娜·錢獷——無疑,她也是一個那樣的人,她的信就顯示出來了。啊—啊!她多麼痛恨她啊!但願自己能夠抓住她、毒死她。可是她的哭泣表達出來的,多半還是她所感到的傷心而不是這種憤怒。她多少有點兒軟弱無能,這她知道。她不敢確切地讓他看出來她所感到的一切。她怕他。他可能會離開她。他實際上並不十分喜歡她,受不了她的一切——是不是這樣呢?這種懷疑就是這整個事情的一個可怕的、沮喪的、毀滅性的特色——要是他喜歡她的話,那就沒有問題了。

  「請你別哭,安琪拉,」停了一會兒,尤金懇求地說。「並不象你以為的那麼不好。看起來相當不好,但是那會兒我還沒有結婚,況且我並不怎麼喜歡這兩個人——並不象你認為的那樣;真的並不。你或許會覺得我很喜歡,可是我並不喜歡。」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