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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第二十六章

  清和豔麗的六月天氣到來了。隨著它,尤金又一次出發上黑森林去。他心情很特別,因為雖然他一面急切地想再看見安琪拉,一面卻想著自己或許是犯下了錯誤。他心裡有了一種宿命論的想法。或許他註定應該娶她!可是有什麼事比這更滑稽呢?他可以決定呀。他故意決定回到那兒去——不是這樣嗎?他自己承認他的熱情吸引著他——事實上,在熱情之外,他瞧不出來戀愛還有些什麼。欲念!把兩個人扯到一塊兒的,不就是這個嗎?超乎這個的是還有一點點個性上的魅力,可是欲念卻是基調。並且,如果肉體的吸引力很強,那不就夠把兩個人吸引到一塊兒嗎?你當真還需要多少別的嗎?這是以青春、熱情和稚氣作為基礎的邏輯,不過這點暫時倒可以吸引住他——安慰他。在安琪拉吸引他的魅力中絲毫不具備米莉安·芬奇和瑙瑪·惠特摩的那種品質,她也沒有一點克李斯蒂娜·錢獷的那種驚人的才藝。可是他還是去了。

  前一年冬天,他對瑙瑪·惠特摩的興趣大為增加。他發現這個女人是一個有見識的人,跟他所遇見的任何一個人一樣爽朗、文雅。她對於特出的文學和藝術作品的愛好,跟他所認識的任何人一樣深,而且也一樣獨到。文學上,她喜歡動人的寫實小說;美術上,她喜歡尤金所代表的這種「新出土的玩意兒」。她對於尤金想畫的精湛、清新的作品有她的看法,而這種看法是很有激勵性的。她在都市里的朋友們面前說,他正在畫出這種作品來。她甚至跟兩個美術商談起他,問他們為什麼不瞧瞧她認為是他最精的作品。

  「唷,在獨創一格上,他的作品是驚人的,」她向第五街的一個大畫商亞柏哈德·桑說。她以前常上他那兒去借畫翻印,就這樣認識了他。

  「威特拉!威特拉!」他用他那保守的日耳曼方式說,一面摸著下巴頦兒。「我布記得瞧見過他的什麼作品。」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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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桑是德國人,英語發音不准,所以這裡用「布」字代替「不」字。

  「你當然沒瞧見過啦,」瑙瑪堅持下去這麼回答。「他是新人,我告訴你。他到這兒還沒有多久。你總有上個月的哪一期《真理》吧——我忘了是哪一期——看見格裡雷廣場的那幅畫吧。那就可以使你明白我所說的意思了。」

  「威特拉!威特拉!」桑重複地說,就象鸚鵡想把一種聲音記住那樣。「請他哪天上這兒來找我。我想瞧幾張他的作品。」

  「好的,」瑙瑪快活地說。她急於想叫尤金去,可是他更急於多畫幾張畫,好舉行一次展覽。他不願意拿什麼缺乏廣泛的連貫性的作品來冒險嘗試一下別人的印象。而他所聚積的風景畫那時還不夠完備。再說,他還想到一個更了不起的畫商。

  那會兒,他跟瑙瑪已經到了兄妹一般的程度,或者說得更好一點兒,到了兩個要好的男朋友的程度。他進入她的房間時,總悄悄地用一隻胳膊摟住她的腰,隨意地握住她的手,或是在她的胳膊上、肩膀上輕輕拍拍。在他這方面,這只不過是表示強烈的好感,而在她那方面,一種熾熱的情緒或許給激起來了,不過他的親切的、兄妹般的態度使她深信,她這樣是沒有用的。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她其他任何一個女朋友的事。在他乘車西行的時候,他想著,如果他娶了安琪拉的話,瑙瑪·惠特摩和米莉安·芬奇對自己和安琪拉結婚會怎樣看法呢。至於克李斯蒂娜·錢獷,他不願意去想——老實說,他也不敢去多想到她。從那次經歷裡,他有了一種失去了的美的感覺——一點兒含有痛苦的回憶。

  六月的芝加哥呈現出一派熙熙攘攘的生活、空氣中彌漫著前塵往事的意味,還有美術學院、《地球報》大廈、璐碧住的那條街和那所房子,都使他感到稍許有點悽愴沉悶。在他接近市區的一刹那,他默然地想著她(和以前一樣),非常渴望去看看她。隨後,他上《地球報》館去了一趟,但是馬修士已經離開了。親切、愉快的傑裡接受了費城《北美週刊》的一個職位,新近搬到費城去了,只留下豪一個人,他比以前更吹毛求疵、更瑣瑣碎碎。哥德法布當然去了;尤金覺得很乏味。他很高興地搭車上黑森林去,因為他覺得非常孤獨。他心裡帶著一種對已往時日的傷感,離開了那座都市,同時還帶有另一種感覺,認為人生是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毫無意義的、奇怪可憐的東西。

  「想想看我們竟會衰老,」他沉思著,「而在我看來象目前這些事情一樣真實的事情,竟然會成為單純的回憶了。」

  他抵達黑森林之前,正是安琪拉情緒上感到最緊張的一個時刻。現在,她就要知道,他是不是真象以前那樣愛她了。她就要領略到他在身旁的歡樂和他態度的不可捉摸的影響。她就要曉得她能不能抓住他了。瑪麗亞塔聽到他要來以後,相當得意,認為自己的信多少有點關係,可是又怕姐姐不會好好利用這個機會。她急於要安琪拉打扮得異常漂亮,對她可以穿的衣服、可以玩的遊戲(在他上次來以後,他們備置了網球和槌球,作為家庭娛樂的一部分。)和他們可以去的地方,都提供了意見。瑪麗亞塔深信,安琪拉是不夠靈活的,在顯現她的姿色方面是不夠巧妙的。假如她穿得恰當,把自己盡可能好地表現出來,那末就可以使他對她著迷了。而瑪麗亞塔自己卻打算在尤金到來之後,盡可能避開,見面時,在衣服上、外表上都顯得差得多,因為她已經成了一個絕色的美人兒,用不著著意,就已經是個令人心蕩神移的尤物了。

  「你知道我的那串珊瑚珠子嗎,安琪拉?」大約在尤金到達前十天的一個清晨,她問安琪拉。「哪天把它戴起來,配上我那件黃褐色亞麻布衣服和你那雙黃褐色鞋子,給尤金瞧瞧。這樣穿戴著,你准顯得豔麗驚人;他會喜歡你的。你幹嗎不駕起那輛新的輕馬車上黑森林去接他呢?是啊。你非去接他不可。」

  「哦,我可不想去,小丫頭,」她回答,心裡非常害怕這第一次的印象。她不想顯得是自己在追求他。「小丫頭」是小時候用來叫喚瑪麗亞塔的一個綽號,一直都沒有改掉。

  「喲,怎麼啦,安琪兒,別這麼怕羞!我從來沒有瞧見過象你這樣害臊的人啦。嗐,這也算不了一回事。你待他稍許好些,他只會更喜歡你。你就這麼辦,好嗎?」

  「不成,」安琪拉回答。「我可不能這麼辦。讓他先上這兒來。隨後,哪天下午,我再駕車跟他一塊兒上那兒去。」

  「噯,安琪兒!那末,隨便怎樣,他來的時候,你一定得穿上那件小玫瑰花的衣服,頭上戴一圈綠葉子。」

  「哦,我可不做這樣的事,小丫頭,」安琪拉嚷起來。

  「不,你一定得做,」妹妹回答。「你只要照著我告訴你的話做一次。那件衣服你穿起來挺美,再加上一個葉子編的花環,你就會顯得美極了。」

  「倒不是衣服。我知道那件衣服挺好。是那個花環。」

  瑪麗亞塔可真給這一點兒沒有道理的拘板激怒了。

  「哦,安琪拉,」她喊起來,「別這麼傻。你年紀比我大些,可是對於男人,我在一會兒工夫裡所知道的就比你多得多。你永遠不會知道那麼多的。你要他喜歡你嗎?你得膽大些——

  啊呀!許多姑娘做得比這厲害得多呢。」

  她攔腰抱住姐姐,盯視著她的眼睛。「你一定得戴上,」她最後加上一句。安琪拉明白,瑪麗亞塔是要她用一切辦得到的方法來誘惑尤金,使他最終表明態度,決定一個確切的婚期,或是帶她一塊兒回紐約去。

  她們還談到一些別的事情,她提議他們作一次湖濱遠足,打打網球,讓安琪拉穿上那套白色的網球衫褲和網球鞋,再去參加一次對舞①——謠傳大約七英里外的一個農場主要在新穀倉裡舉行一次舞會。瑪麗亞塔認定,安琪拉這一次應當顯得年輕、愉快、活潑。她本能地知道,這正是會迷住尤金的品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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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對舞,男女站成兩排,相對而跳的一種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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