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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我挺喜歡你的未婚夫,」她正忙著時,母親走來說。「他脾氣似乎挺好。可是別慣壞他。如果你一開始就錯了,你會懊悔的。」

  「你把父親慣壞啦,是嗎?」安琪拉一本正經地說,她想起父親所受到的那些小遷就。

  「你父親有很強的責任感,」母親反駁。「稍許遷就遷就對他並沒有害處。」

  「或許尤金也有,」女兒回答,一面把一片片鹹肉翻過來。

  母親笑了。她所有的女兒都嫁得很好。或許,安琪拉是嫁得最好的。她的情人的確是最出色的。可是「小心點總是好的」,她這麼說。

  安琪拉想著。要是母親和父親知道了的話,那可怎麼辦。噯呀!可是尤金真好。她要伺候他,慣他。她希望從此以後可以天天跟他守在一塊兒——他們不要再分離了。

  「哦,只希望他會娶我,」她歎息著說。這是使她一生美滿的唯一神聖的事情。

  尤金倒也想無限期地逗留在這種氣氛裡。他發現老喬薩姆很喜歡跟他聊天。他對國內和國際大事極感興趣,知道些傑出的和特別的人物,似乎緊跟著世界各地的潮流。尤金把他也看作一個傑出的人物,可是老喬薩姆卻溫和地反對這種說法。

  「我是個農民,」他說。「我知道我的最大的成就就在於教養好子女。我的兒子們會挺發達的,我知道。」

  尤金這才第一次感到做父親的意義,感到生命在子女身上延續下去是什麼意思,不過他的感覺還是很模糊。他太年輕,太急於想過一種變化多端的生活,太好色,所以對「父親」的真正涵義目前依然無法領會。

  星期日來了,隨著而來的是不可避免的別離。他在這兒呆了九天,比原先打算呆的時候實際上還多兩天。這是和安琪拉的別離,安琪拉已經和他那樣親近、那樣在他的把握裡,就象一個在他手裡的嬰孩一樣。這也是和一幅理想的景色、一種富有詩意的田園生活的別離。他什麼時候再見得到一位象喬薩姆這樣的老家長呢:純潔、和藹、富有理智、筆直地站在他的一行行玉蜀黍田裡、自負是位好父親、不以貧窮為恥、也不怕年老死亡。尤金從他那兒得到了很多的知識,就象坐在以塞亞①的腳下一樣。這也是和可愛的田野、蔚藍的山岡、草地間小徑旁的長行樹木和門前庭園裡的紅、白、藍三色花朵的別離。他在那間潔淨的房間裡睡得那麼恬適,他那樣愉快地傾聽著小鳥、林間的鵓鴿和詩人般的畫眉的啼聲;他還聽見過白露家的小溪在潔淨的鵝卵石上潺oel。穀場上豬圈裡的豬、牛和馬,都吸引著他。他想到格雷的《悲歌》②——想到哥爾德斯密斯的《荒村》和《路人》③。這很象那些詩人所愛好的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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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以塞亞,希伯來的大預言家。

  ②見本書第三十六頁注④。

  ③哥爾德斯密斯(1728—1774),英國詩人,《荒村》和《路人》都是他的名作。

  時間到了,他和安琪拉一塊兒走下草地,一面重複地說著他離去是多麼傷心。戴維拴好了一匹褐色的小母馬,在草地盡頭等候著。

  「哦,親愛的,」他依依不捨地說。「在我得著你之前,我是決不會快樂的。」

  「我一定等著你,」安琪拉依戀地說,雖然她真想喊道:「哦,帶我去,帶我去!」等他去後,她很呆板地做著事情,因為一切熱情和歡樂仿佛都從她的生活中消逝了。沒有他的那種豐富的想像力來照亮周圍的事物,生活似乎是死氣沉沉的。

  他乘車去了,一面走著,心裡一面跟每一件可愛的東西分別——麥田、小溪、奧庫尼湖、白露家的美麗的農舍等等。

  他向自己說:「不會再有什麼更可愛的事情了。在那間質樸的小客廳裡,安琪拉伏在我的懷抱裡。啊呀!人生只不過七十年光景——而真正的青春總共不過十年到十五年。」

  第二十章

  由於他倆改變了的、更為親密的關係,尤金帶回去一種對安琪拉奇怪地加深了的感情,還帶去一種對她家人們不斷滋長的尊敬。老喬薩姆那樣令人難忘;他妻子那樣和藹、誠懇。他們對待子女和相互之間的態度是那樣健全,而他們跟整個社會的關係又是那樣可敬。換了別人,或許就會對他們的狹隘和儉樸的生活感到不快了。但是尤金還沒有見到極度的奢華,還不至於瞧不起這種物質上很樸實的生活。在這兒,他找到了很有個性的人物、富有詩意的地點、富有詩意的抱負、青春,以及幸福的前途。那些小夥子,那樣強健、卓立,准可以給自己在世上建立起他們所希望的地位。瑪麗亞塔是那樣一個嫵媚的姑娘,准可以有個美滿的姻緣。薩繆爾在鐵路公司裡幹得很不錯。卞雅明在學法律,要做律師;戴維就要被送到西點軍校去了。他喜歡他們,因為他們有親切的、純良的品質。而他們都把他看作安琪拉命中註定的丈夫。在他要離開前,他跟這個家庭相處得非常和諧,仿佛認識了他們一輩子似的。

  回紐約之前,他在芝加哥停留了一下,看見了豪和馬修士,他們依然辛辛苦苦地在做著自己的老工作。接著,他上亞歷山大去了幾天,看見父親還在忙著搞他的舊事業。縫紉機仍舊由他親自運送;鄉間的漫漫長途和早先一樣,仍舊由他的輕便運貨馬車生氣勃勃地駛來駛去。尤金那會兒認為他實在沒有多大出息,可是他羡慕他,羡慕他的耐心和勤懇。這位生氣勃勃的縫紉機商人對兒子的成功獲得了相當深刻的印象,真想竭力對藝術表示出點兒興趣。一天晚上,他從郵局回家的時候,指出了亞歷山大的一條街景可以作為一個畫題。尤金知道父親對藝術的興趣,是由於他的努力的結果。無疑地,他一生都注意到這些事情,可是在他看見雜誌上兒子的作品之前,卻並不覺得這些事有多大道理。「如果你要畫鄉村景致,你該在秋天上這兒來畫庫克家磨坊。那是一個最美的景致,」一天晚上他向尤金說,竭力要使兒子覺得他很感興趣。尤金知道那地方。那是引人入勝的,一條小溪的晶瑩的流水在一道四十英尺的紅沙石峭壁下流過,最後傾注下一片十五英尺長的生滿青苔的灰石斜坡。它接近一條黃土路,路上來往車輛很多,四面環繞著一叢樹木,點綴著它,遮蔽著它。尤金年輕的時候就喜歡那地方的幽美寧靜。

  「那兒是挺好,」他回答。「我哪天去看看。」

  老威特拉覺得很得意。兒子在給他爭臉。威特拉太太和丈夫一樣,顯示出了流光消逝的最初的、引人注目的跡象。她眼睛兩角的皺紋加深了,前額的皺紋也變長了。第一晚一看見尤金的時候,她相當興奮,因為他現在已經長得很好、很老練了。他已經有過許多閱歷,有了一種沉著的氣度,這種氣度,她意識到,就是成人。她的那個需要她當心照護的男孩兒已經不復存在了。這是一個可以照護她,象大人對小孩那樣和她開玩笑的人了。

  「你長得這麼高大,我幾乎認不出你啦,」她說,他把她抱到了懷裡。

  「不是的,只是您變矮小了,媽。我以前總認為我決不會長到您推不動的那種地步,可是這都過去了,對嗎?」

  「你從來不需要人多推動,」她溺愛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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