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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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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學習排字,進步很快,在學習採訪理論方面,也不算差。他熱忱、勤懇地做著自己打算做的這門職業。他喜歡望著窗外繪畫,雖然最近在他跟絲泰拉那麼熟悉之後,並且因為她的冷淡開始跟她爭吵之後,他已經無心於此了。這樣跑到報館去,系上一條圍裙,開始辦理前一天留下來的一件當地來函或是剛彙集到掛鉤上來的一份電報,這是有其積極價值的。威廉茲試著派他去採訪某些當地新聞,可是他工作做得很慢,幾乎沒有採訪到所有的事實。他似乎壓根兒不知道怎樣去訪問一個人,所以帶回來的消息總需要用其他的來源加以補充。他實在不明白新聞學的理論,而威廉茲也只能給他說明一部分。他多半只是排字,不過也學到一些別的東西。 第一,他開始明白了廣告的道理。當地的那些商人一天天刊登著同樣的廣告,許多人都沒有作出什麼顯著的改變。他看見李爾和薩麥斯接下同樣的廣告,這些廣告,就主要特點方面講,已經一成不變地登過好幾個月了,他們只更改幾個字,就排版付印。他對於它們的千篇一律感到莫名其妙。最後當它們交到他這兒來校對的時候,他時常希望自己能夠稍微改動一下。那些文字似乎太沉悶了。 「他們幹嗎從不放些小圖畫在這些廣告裡?」他有一天問李爾。「你是不是認為這樣一來,這些廣告就會顯得更好些呢?」 「哦,我不知道,」約納斯回答。「這樣已經很好了。這兒的這幫人不要那種東西。他們會認為那樣太花哨了。」尤金瞧見過,並且稍微研究過雜誌上的廣告。他覺得雜誌上的廣告似乎惹人注目得多。報紙上的廣告幹嗎不能改變一下呢? 雖然這樣,他們可從來沒有讓他為這個問題操心。要刊登廣告的人都是由柏哲斯先生接待的。他決定廣告應該怎樣。他從來不跟尤金或是薩麥斯談論,也不常跟李爾談論。有時候,他會請威廉茲解釋一下,它們的性質和體裁到底該是怎樣。尤金非常年輕,因此威廉茲起先對他並不十分重視,可是不久之後,他開始認識到他是個人材,於是就解釋起來——為什麼對某些項目的篇幅得短,對某些又得長,為什麼就這份報紙的經濟利益來說,本縣的消息、亞歷山大周圍各小鎮的消息,以及有關這一帶人們的消息,比正確地報導土耳其皇帝的逝世,還重要得多。最要緊的就是要把當地的名稱弄對。「決不要拼錯它們,」他有一次提醒他。「可能的話,決不要把一個名稱漏掉一部分。人們對於這種事情非常敏感。假如你不時時刻刻注意,他們就會不訂你的報紙,而你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呢。」 尤金把這些事全記在心上。他想知道這件事是怎麼辦的,儘管他基本上覺得這樣未免有點兒煩瑣。事實上,人們似乎多半都有點兒煩瑣。 有一件事的確使他覺得很有趣。那就是看著報紙擺上印刷機印刷起來。他喜歡幫著上版子,看著怎樣把版子弄整齊。他喜歡聽著印刷機轉動,幫著把剛印好的報紙拿到外邊郵遞台和分派櫃檯上去。這份報紙銷路並不算大,可是那時這家報館卻很有生氣,他很喜歡它。他很喜歡把雙手和臉上弄得盡是一條條墨痕而滿不在乎,也喜歡在鏡子裡看見自己的頭髮亂蓬蓬的。他竭力給人幫忙;報館各個人員漸漸都很喜歡他,儘管他往往有點笨拙遲鈍。在這時期裡,他身體並不強壯,胃病折磨著他。他還認為油墨的氣味或許會影響到他的肺部,雖然他並不是一本正經地擔心害怕。大體上說,這種工作是有意思而沒有出息的;外面有一個廣闊得多的世界,這他知道。他希望有一天能上那兒去,他希望上芝加哥去。 第三章 絲泰拉愈來愈任性了。在這種情形下,尤金變得越來越不開心,而且也相當不安。因為他鬧脾氣,她變得越來越冷淡。其他的小夥子都渴望得到她的青睞,這是促使她冷淡的一個重要因素。特別有一個小夥子哈維·羅特,他一直是親切的,隨和的,實際上又比尤金漂亮,脾氣又好得多,這也大大促成了她的冷淡。尤金時常瞧見她跟他呆在一塊兒,瞧見她跟他一塊兒去溜冰,或者至少是跟一大群少不了有他參加在裡面的人們一塊兒去。尤金痛恨他,有時也恨她不肯完全順從自己,不過對她的豔麗依然是熱狂的。這在他的腦海裡留下了一種典型或是理想。此後,他才確切地知道女性到底該是怎麼個情形:怎樣才真正算得上美。 這件事的另一個影響就是使尤金確切地感覺到自己在世界上的地位。直到目前,他的衣食和零花一向都依靠父母,而父母對他並不十分寬容。他知道別的小夥子們有錢在星期六和星期日到芝加哥,或是到斯普林菲爾德——斯普林菲爾德比較近一點兒——去玩上兩天。他就享受不到這種玩樂。他爸爸不容許這樣的事情,或者還不如說是不肯給錢讓他這樣玩樂。有些別的小夥子由於有充分的零花,竟成了鎮上的紈袴子弟。他瞧見他們星期三和星期六,有時候在星期日傍晚,呆在拐彎的那爿書店外面——公子哥兒們主要遊蕩的地方——準備上哪兒去。他們穿著華麗的服裝,這是任他怎樣胡思亂想都想不著的。戴德·馬丁伍德,一個經營綢緞呢絨的巨商的兒子,有一身禮服。他去看女朋友之前,總穿上那身衣服先到理髮店去修一修面。喬治·安德遜有一套晚禮服,每逢跳舞總穿上舞鞋。還有愛德·瓦特柏立,據人家知道,他自己有一輛敞篷小馬車。這幾個青年歲數都稍微大些,所以都對年紀比較大的姑娘感覺興趣,不過目的卻是一樣的。這些事情叫他難受。 他看不出有哪條路可以使他發財。他父親決不會有錢,這是誰都瞧得出來的。他自己在功課上並沒有什麼實際的進步——這他也知道。他恨保險事業——拉顧客、寫單據,他也瞧不起縫紉機買賣,同時又不知道自己可以在哪兒找到什麼在文學或藝術方面可能歡喜做的事情。他的繪畫似乎是一場玩笑,他的寫作,或是寫作的欲望,乾脆就沒有意思。他真是悶悶不樂。 威廉茲注意了他很長一個時期。有一天,他在尤金的桌子面前站住。 「喂,威特拉,你幹嗎不上芝加哥去?」他說。「對於象你這樣一個小夥子,那兒比這兒更有發展前途。你在一家鄉村報館裡工作,決不會有什麼成就的。」 「這我知道,」尤金說。 「我可就不同了,」威廉茲繼續說下去。「我已經去各處兜過啦。我有老婆和三個孩子。一個人有了家庭,就不能去碰運氣了。但是你還年輕。你幹嗎不上芝加哥去,在報館找個工作呢?你可以找著一個工作的。」 「我可以找著什麼工作呢?」尤金問。 「唷,如果你加入工會,你可以找個排字工人的位置。我不知道你做記者怎麼樣——我認為那對你並不十分適合。不過你可以學一下美術,學學繪畫。在報館裡當個繪畫編輯,收入挺好。」 尤金想到自己的藝術。它並不算好。他也沒有多去發揮它。儘管這樣,他還是想到芝加哥;世界吸引著他。只要他能夠脫離這兒——只要他一星期能夠賺到七、八塊錢以上,那就非常好。他盤算著這件事。 一個星期日下午,他和絲泰拉跟瑪特爾一塊兒上茜爾薇亞家去。他們呆了一會兒後,絲泰拉說她要走了,她母親在等她回去。瑪特爾原打算跟她一塊兒走的,可是茜爾薇亞叫她留下來吃茶點,她便改變了主意。「讓尤金送她回家,」茜爾薇亞說。尤金還是那樣不存希望地高興起來。他還不相信自己竟然沒有辦法贏得她的愛。當他們到了外面,在恬靜清新的空氣中走著的時候——春天就要來了——他覺得現在有機會來說一句動聽的話了——一句會把她吸引向自己的話。 他們走到離她家還隔一條街、接近郊區的街上。她想要在她住的那條街上拐彎走進去,但是他勸她別那樣。「你這會兒就得回家嗎?」他央告似地問。 「不,我可以再走一段路,」她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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