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美國悲劇 | 上頁 下頁
二五八


  兩個女人裡頭比較年輕的一個,簡直是又乾癟、又瘦削——不靈活、不好看——從來沒有交過什麼好運道。她就坐到那張黃色輕便折凳上,調好琴鍵之後,翻開樂譜,開始彈選定的那首讚美詩,他們大家也一塊跟著唱了起來。

  這時,各種不同職業、不同興趣、正往家走的行人,發現這一小撥人正好位於大街附近,都駐步不前——遲疑地乜了一眼,想看看他們究竟要什麼玩意兒的。在他們唱的時候,街頭圍觀、無動於衷的各色人等,只是兩眼直瞪著,見到如此微不足道的這一撥人竟然當眾高唱,抗議人世間無處不有的懷疑與冷漠,都被這樣的怪事給怔住了。那個蒼白無力、窩窩囊囊的老頭兒,身上穿的是藍色破衣爛衫。這個身子骨結實,可是粗魯、疲憊的白髮女人,還帶著這個稚嫩、純潔、絲毫沒有變壞、可是不懂事的小男孩。他來這兒幹什麼呢?還有那個沒人理踩、瘦削的老處女,和她那個同樣瘦削、但眼裡卻露出茫然若失的母親。行人們都覺得,這一小撥人裡頭,只有那個妻子顯得特別突出,具有那樣一種魄力和決心,即使是盲目或錯誤的,使她一生交不上好運,好歹也能保住自己。她同另外幾位相比,更多地流露出一種雖然無知,但不知怎的總能令人起敬的自信神態。許多駐步觀望的人裡頭,有好幾位仔細看著她,只見她把自己那本讚美詩放在身邊,兩眼直望著前方,他們就一邊走一邊說:「是的,她就是這樣的人。不管她有什麼樣的缺點,也許會儘量按照自己的信仰去做的。」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說明:她對那個的的確確主宰一切、觀照一切的天神是讚不絕口的,她對天神的智慧和仁慈也是堅信不移的。

  讚美詩唱過以後,妻子念了一篇長長的祈禱文;接下來由丈夫佈道,其他的人則作證說——上帝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他們。隨後,他們先是把讚美詩集收起來,合上風琴,用一條皮帶挎在丈夫肩頭上,就往回走了。他們一邊走,丈夫一邊議論說:「今兒晚上很好。我覺得,人們注意力好象比往常更多一點兒了。」

  「哦,是啊,」那個彈琴的年紀較輕的女人回答說。「至少有十一個人要小冊子。還有一位老先生問我傳道館在哪兒,通常我們是什麼時候做禮拜的。」

  「讚美上帝,」那個男人插話說。

  不一會兒,傳道館終於到了——「希望之星。非英國國教徒獨立傳道館。祈禱時間:每星期三、六,晚八至十時。星期日,十一時、三時、八時。歡迎參加。」在這些字樣下面,每個窗子上都有這麼一句格言:「上帝就是愛,」底下還有一行小字:「你多久沒給母親寫信了?」

  「給我一毛錢,奶奶,好吧?我要奔到那邊拐角上,買一個蛋捲冰淇淋。」那個小男孩提出要求說。

  「我看,好吧,拉塞爾。不過,你可得馬上回來,聽見沒有?」

  「好的,那當然,奶奶。您儘管放心。」

  奶奶從身上一個很深的口袋裡掏出一毛錢,孩子接過了錢,就直奔賣冰淇淋的小販而去。

  她親愛的孩子。她晚年的光明,晚年的華彩。她一定得好好對待他,對他不要太嚴厲,不要過分約束他,也許——也許——象她過去對——她就在那個奔跑的孩子後面,深情地、但不免有些茫然地凝望著。「為了他的緣故。」

  除了拉塞爾之外,這小撥人一走進那寒傖的黃澄澄大門,影兒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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