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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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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現在,她必須先去找他的辯護律師談談,其次把她的頭一篇通訊報道發出去,然後再回來。可是,她剛要往外走,好幾位記者馬上圍住了她,急急乎問她上這裡來有何打算?她相信不相信她的兒子是無辜的?她認為對她兒子的審判是很公正,還是不公正?為什麼她沒有早點來?格裡菲思太太就以她常有的那種坦率、誠摯和母性的親切感給他們說了心裡話:她是怎麼來的,為什麼要來,還有她為什麼不能早點來。 不過現在她既然已經來了,希望自己不要馬上就走。主一定會指點她去拯救她的兒子。她堅信他是無辜的。也許他們會祈求上帝來幫助她?也許他們會祈求上帝讓她馬到成功?有好幾位記者非常激動,向她保證說他們當然會這麼祈禱的。隨後,他們還向千百萬讀者描述了她是怎麼一個人:一個中年婦女,相貌一般,虔信宗教,意志堅決,誠摯熱忱,而且令人感動的是,她堅信她的兒子是無辜的。 不料,萊柯格斯的格裡菲思家一聽到這條消息,憤怒地認為:她上這裡來,對他們是又一次打擊。後來,克萊德在牢房裡看到這些報道,凡是有關他的事,現在都被大肆渲染,簡直不堪入目,他頗受震驚。不過,既然他母親來了,他心裡也多少有些寬慰。過了半晌。他幾乎覺得更加高興。不管她有她的過錯或是缺憾,但她畢竟是他的母親,可不是嗎?何況她這是來拯救他的。讓外界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得了。當死亡的陰影籠罩他頭上的時候,母親她至少並沒有拋棄他。再加上她突然大顯身手,讓自己跟丹佛的一家報社建立這麼一種關係,難道說不該大聲讚美她嗎。 在這以前,她從來沒有做過這類事。現在即便是她已到了窮途末路,說不定還能替他解決複審的問題,救他一命哩。這事有誰說得准呢?有誰說得准呢?可是在過去,他卻大大地得罪過她!冷淡過她!啊,這是多大的罪過啊!不過,她到底還是趕到這裡來了——他母親依然是那麼心焦火燎,那麼飽受痛苦,還是那麼滿懷慈愛,為了拯救他的生命,準備給西部一家報社撰寫有關他被判罪的詳細報道。她那破爛的外套,奇形怪狀的帽子,呆滯不動的大臉盤,以及有些呆頭呆腦、粗魯生硬的姿式,現在都沒有象不久以前使克萊德惱羞成怒了。她畢竟是他的母親;她疼愛他,信賴他,還為了營救他而拚搏著。 然而,貝爾納普和傑夫森初次見到她的時候,印象卻絕對沒有這麼深。不知怎的他們並沒有料到會碰上這麼一個粗魯、文化不高,可又堅信不渝的人。瞧她那雙平底圓頭鞋,那頂怪得出奇的帽子,還有那件破舊的棕色大衣。可是過了半晌,不知怎的讓他們著了迷的,竟是她的那種懇切、虔信和慈愛,她的那一雙清澈、純潔的藍眼睛裡透出堅定、好問而富有人情味的神色,一望可知她心中充滿了確信和奉獻的決心,一丁點兒動搖的陰影也沒有。 他們自己是不是認為她的兒子是無辜的?這一點她首先要瞭解清楚。還是他們暗底裡卻相信他有罪?所有那些相互矛盾的證據,已折磨得她夠嗆。上帝已把沉重的十字架得到她和她的親人身上。不過還得頌揚他的名!他們兩人都瞭解到和感覺到她心焦如焚,就趕緊安慰她,說他們堅信克萊德是無辜的。要是他以莫須有的罪名被判處死刑,那對正義來說真是大大的歪曲了。 不過,現在他們兩人跟她見面後最發愁的,卻是對今後辦案資金來源問題。聽了她說自己是怎樣到布裡奇伯格來的,顯而易見,她是身無分文。而上訴的費用肯定不會少於兩千美元。格裡菲思太太跟他們談了足足一個鐘頭;倘要上訴,他們向她詳細地算了一筆帳,最起碼包括給辯護律師必須準備的案情摘要抄件、辯論提綱、必不可少的差旅費等等,而格裡菲思太太只是一個勁兒重複說她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稍後,她突然大聲嚷嚷,在他們看來,簡直可以說是前言不搭後語的,可是很動人,而又富於戲劇性,她說:「主決不會拋棄我。這我可知道。他已經向我昭告了他的旨意。正是他的聲音指點我到丹佛那家報社去的。現在,我已經來到了這兒,我可要相信他,他一定會指引我的。」 不料,貝爾納普和傑夫森僅僅是面面相覷,露出異教徒的懷疑和驚詫神色。如此相信那一套!好象被鬼迷住了似的!好一個不折不扣的福音傳教士!可是,傑夫森突然靈機一動,有好點子了!公眾裡頭的宗教感情——不能不認為是很有分量的因素——如此狂熱的信仰,不論到哪兒總能得到響應。假定說萊柯格斯的格裡菲思家還是那樣冷酷無情,那樣無動於衷——那末——哦,那末——哦,反正現在她人已經來了——這兒有的是教堂和教徒呀。過去就是這一撥會眾指責克萊德最力,並讓他勢必被判為死罪。現在,為什麼不能利用她的這種秉性和她的這種信念,向這一撥會眾呼籲募捐,把本案提到上訴法院去呢?這個孤苦伶仃的母親呀!她對她的兒子就是深信不疑! 趕快動起來吧。 來一次公開演講,入場票價要定得高些。她已是如此窘困不堪,誰都一望可知;她不妨在會上替兒子大聲疾呼,伸張正義——設法爭取那些持有偏見的公眾的同情,順便還可以收入兩千塊美元,說不定會更多些。有了這筆錢,要上訴就好辦了。 這時,傑夫森就側過臉去,把這個點子告訴了她,並說願意替她擬定一份演講稿或是一些提要——也是他辯護發言的節錄——事實上乃是演講稿全文。她還可以照自己意思重新組合一下,然後向公眾講講——所有這些材料,最能說明她兒子案情的基本真相。於是,她那棕色臉頰泛上了紅暈,眼睛也明亮起來,她同意就照這樣辦。讓她試試看。她也非得試試看不可。在她多災多難最黑暗的時刻,難道說這不就是上帝真的向她發出的聲音和向她伸出巨掌來了嗎? 轉天早上,克萊德被押上法庭聽候宣判。格裡菲思太太被指定坐在靠近他的座位上,手裡拿著紙和筆,要把這種對她來說難以忍受的場面記下來,而四周圍大批聽眾卻在仔細端詳她。他親生的母親!還作為一名記者出庭!母與子這麼一家人,出現在這麼一個場合,真是有點兒怪誕、無情,甚至很荒唐。只要想一想萊柯格斯的格裡菲思家跟他們竟然還是近親哩。 可是,她的出庭卻使克萊德得到了支持和鼓舞。昨天下午,她不是又去過監獄,向他談過她的計劃嗎?等開庭完了——不管是怎樣宣判的——她就要開始幹起來了。 因此,當他一生中最可怖的時刻終於來到了的時候,他幾乎有些身不由己地站到奧伯沃澤法官跟前;法官首先簡短扼要向他敘述了有關他的罪行以及審訊經過(據奧伯沃澤說,審訊是公正不阿的)。接下來是照例問他:「你有什麼理由,認為現在不應該依法判處你死刑?」讓他母親和聽眾(但是傑夫森例外,因為是他關照過和攛掇過克萊德該這麼回答的)大吃一驚的是,克萊德竟以幹脆利落的聲音回答說: 「公訴書上控告我有罪,可我是無罪的。我從來沒有害死過羅伯達·奧爾登。因此,我認為不該作出這麼一個判決。」 說罷,他兩眼瞪著前方,仿佛感覺到的只是他母親向他投去的那贊許和慈愛的一瞥。要知道在這個致命的關鍵時刻,她兒子不是已經當著所有這些聽眾的面表態了嗎?先不管他在監獄裡說的話,他在這裡說的是真話,可不是嗎?這麼說來,她的兒子並沒有罪。他並沒有罪。讚美至高無上的主的名。她馬上決定要在她的通訊報道裡——還有日後在她的公開演講裡——都要特別強調指出這一點——讓所有的報刊都照登不誤。 不料,奧伯沃澤竟然毫無驚詫不安的神色,繼續說道:「你還有別的什麼話要說嗎?」 「沒有,」克萊德遲疑了半晌,回答說。 「克萊德·格裡菲思,」於是,奧伯沃澤宣佈結論說,「本庭宣判:你,克萊德·格裡菲思,因謀殺羅伯達·奧爾登,現被判處死刑。茲規定自本庭判決後十日以內,卡塔拉基縣執法官應隨同證明無誤的本庭判決書的副本,將你移送給奧伯恩紐約州監獄典獄長,單獨關押至一九……年一月二十八日星期一開始的這一周為止,並委託奧伯恩紐約州監獄典獄長在這一周裡指定的某一天,依照紐約州法令對你,克萊德·格裡菲思,執行死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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