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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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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羅,就是:她暫時到某個地方租一個房間,讓我來幫助她,我還可以不時去看看她。」 「哦,不,這你可說錯了,」傑夫森居心叵測地回答說。「這既不是,也不可能是她所說的那個計劃。她在一封信裡說,她知道你該有多難受,因為你還得要走,跟她分開那麼久,或是說一直等到她身體復原,不過,這實在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是的,我知道,」克萊德回答時,按照事前吩咐他那樣既靈快、又準確。「不過,這是她的計劃,不是我的計劃。她常常對我說,這正是她要我做的事,而且還說我非做不可。她在電話裡也這樣跟我說過好幾次。也許我答話時說過『好吧』,『好吧』,這一類的話。但這並不是說:我完全同意她的想法,只不過打算過些時候跟她再談這件事。」 「我明白了。所以,你心裡就想——她認為是這樣,而你卻認為是那樣。」 「嗯,我從來也沒有同意過她的計劃——這我很清楚。也就是說,我只是一直要求她等著,不要採取什麼行動,一俟我積攢了足夠的錢,那時我就上她那裡去,再一次跟她談談,怎樣說服她走,如同我剛才說過的那樣——除了以上這些,我再也沒有說過什麼。」 「但是,如果說她偏偏不同意你的計劃,又怎麼樣呢?」 「嗯,那我就想把某某小姐的事告訴她,懇求她給我自由唄。」 「如果說她還是堅持不放呢?」 「嗯,那時候,我想也許我可以逃走,不過,這事我可不願想得太多。」 「你當然知道,克萊德,這裡有人認為,大約在那個時候,你心裡就開始策劃犯罪陰謀:編造假名,隱瞞你和她的身份,引誘她到艾迪隆達克斯山區某個荒涼湖上,殘酷地把她殺害或是淹死,為了你也許可以自由地跟這位某某小姐結婚。那末,這究竟是真的嗎?回答陪審團——是,或者不是——究竟是前者,還是後者?」 「不是!不是!我從來沒有謀害過她,或是謀害過任何一個人,」克萊德抗議說,而且說話時相當引人注目,兩手抓住自己座椅的扶手,按照事先關照他的那樣,竭盡全力說得斬釘截鐵。同時,他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竭力裝出很堅定而又令人信服的神態,儘管他心裡清晰地意識到:他是這麼策劃過的。這時,正是這種可怕、痛苦的意識使他渾身力量頓時消失殆盡。法庭大廳裡所有的人們的目光,法官、陪審團、梅森,以及各報男女記者的目光,都注視著他。他的額角上又在冒冷汗,他忐忑不安地舔舔自己嘴唇,連咽下一口水也很費勁,因為他的嗓子眼早已收緊了。 隨後是一封接一封念信,從羅伯達抵家後寫給克萊德的那些信開始,一直到要求他去看她,否則她就要回萊柯格斯去告發他的那封信結束。傑夫森先是談到「所謂的」陰謀和罪行的各個方面,隨後竭盡全力,要把迄至今日所有不利於克萊德的證詞減至最少數量,而且到了最後還要通通都給推翻。 克萊德不給羅伯達寫信一事,人們都認為很可疑。是啊,原來他是害怕在他的親戚、他的工作和其他一切方面引起麻煩。他跟羅伯達約好在方達碰頭,也是出於這種考慮。那時,他壓根兒還沒有要她一塊去某地旅遊的計劃哩。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想到——不管是在什麼地方——跟她碰頭,而且有可能說服她離開他。但是,七月雖然已到,他的計劃還不是那麼明確,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他們不妨出城,到某個花錢不多的避暑勝地去。正是羅伯達在尤蒂卡時提議去該地北邊的一些湖上旅遊。於是,他就是在那裡的旅館裡——根本不是在火車站——尋摸到好幾份地圖和旅遊指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引起爭辯的一個致命的論點。因為,梅森已經找到一份旅遊指南,封面上還蓋有萊柯格斯旅館的印章,這一點當時克萊德卻並沒有注意到。而梅森在聽他作證時心裡卻想到了這件事。至於克萊德從萊柯格斯動身時悄悄地走後街一事——啊,當然羅,就是要使他跟羅伯達一起出門的事保守秘密,其目的僅僅是為了保護她和他自己的名聲,以免外界流言蜚語。至於兩人分開坐在不同車廂,下榻旅社登記時自報克利福德·戈爾登夫婦等等,整整一系列鬼鬼祟祟、遮遮掩掩的行徑,目的也全都在此。至於兩頂帽子的事,啊,無非是因為舊的一頂給弄髒了,他隨便看到一頂很中意,也就買下了。後來,在一次意外事故中把那頂帽子弄丟了,自然,他就戴上了另一頂。再說照相機嘛——當然羅,他是有的,而且還隨身帶著。六月十八日,他頭一次上克蘭斯頓家作客時,確實就用過那架照相機。開頭他之所以矢口否認,不外乎是他深怕自己會跟羅伯達純屬意外身亡一事連在一起,使他有口難辯。從他在樹林子裡被捕那一刻起,就被誣告犯有謀殺罪;而且,他對這次倒黴的旅遊期間所發生的事情與自己的關係,卻是如此害怕,何況又沒有哪一位律師,或是哪一個人出來替他說一句話。因此,他就認為最好什麼都不說。果然,他在當時就什麼都加以否認。雖然後來給他一請來了辯護律師,他馬上就把本案真相告訴了他的律師。 至於丟失了的那套衣服,原因也一樣。因為衣服早已濕透,又沾滿了泥巴,他就在樹林子裡把它卷成小包,到克蘭斯頓家以後,藏匿在那兒石頭底下,原想過後再去把它取出來,送出去乾洗的。但是,他跟貝爾納普和傑夫森兩位先生一見面,立刻告訴了他們;於是,他們把衣服找了出來,還替他洗乾淨了。 「不過現在,克萊德,就給我們談談你的計劃,首先是你的這次湖上之行。」 接下來的是——一個幾乎跟傑夫森對貝爾納普描述的完全一樣的故事:他和羅伯達怎樣到了尤蒂卡,後來又到了草湖。不過,當時談不上有什麼計劃不計劃。原來他打算萬一碰上了最壞情況,索性把他對某某小姐白熱化的愛情告訴她,爭取她的同情和諒解,要求她給他自由。與此同時,他還想向她表表態,說他一定會盡力幫助她。她要是拒絕了,他就準備跟她完全破裂,必要時放棄一切,離開萊柯格斯。 「可是,當我先是在方達,以後在尤蒂卡,看到她那麼一副疲憊的愁容,」說到這裡,克萊德竭盡全力,讓早就替他精心編好的那些話使人聽起來覺得誠懇極了。「而且又是那麼孤苦無告的樣子,我就又開始替她感到難過了。」 「是啊,那後來呢?」 「嗯,當時我還是相當拿不准:要是她不肯給我自由,我是不是果真會把她拋棄了。」 「嗯,那當時你決定怎麼辦呢?」 「當時還是什麼也沒有決定。我仔細聽了她的話,並且試圖讓她明白:即使我跟她一塊走了,要我給她做更多的事情,那也是難上難哪。我總共才只有五十塊美元。」 「是嗎?」 「接著,她開始哭了。我就馬上決定再也不能跟她說這件事了。她身子實在累壞了,而且心情又太激動。於是,我就問她有沒有什麼地方她樂意去玩上一兩天,讓自己精神振作起來,」克萊德繼續說,只不過一說到這兒,因為他意識到自己簡直是信口雌黃,也就曲裡拐彎,吞吞吐吐,仿佛嗓子眼打嗝似的,這種典型的虛弱性,反正每當他想幹一些自己力不能及的事,比如,說假話,或是露一手好技藝時,在他身上照例會表現出來——隨後,他找補著說:「她就說有的,也許不妨到艾迪隆達克斯山區某個湖上去吧——至於哪一個湖,反正也無所謂——只要我們身邊錢還夠用就得了。當時我多半因為看到她心情極壞,就告訴她說,依我看,我們不妨去吧……」 「那你真的為了她才去那兒的嗎?」 「是的,先生,就是為了她。」 「我明白了。往下說吧。」 「嗯,那時她就說,最好我到旅社樓下,或是上別處去尋摸一些旅遊指南,也許我們就可以找到一個去處,在那兒我們花錢不會太多。」 「你去尋摸過沒有?」 「去尋摸過了,先生。」 「嗯,那後來呢?」 「嗯,我們看了一下旅遊指南,最後選定了草湖。」 「是誰選定的。是你們一塊選定的——還是她選定的?」「嗯,旅遊指南她拿了一份,我也拿了一份。她在自己那一份上看到那邊一家旅社的廣告,說兩個人二十五塊美元可住一星期,或是說兩個人住一天則收五塊美元。我覺得何不住上這麼一天,那可再便宜也沒有了。」 「你原來只打算住一天嗎?」 「不,先生。如果她樂意多待些時候,那我們就不妨時間長些。開頭,我想,也許我們在那兒待上一兩天,或是三天光景。反正要跟她把事情談清楚,讓她瞭解和明白我的處境,我可說不準,究竟需要多少時間。」 「我明白了。那後來……」 「嗯,轉天早上,我們就到草湖去了。」 「兩人還是分開坐在兩節車廂?」 「是的,先生,兩人是分開坐在兩節車廂。」 「你們到了那裡以後呢?」 「嗯,我們就在旅客往來簿上登記了。」 「怎麼登記的?」 「克利福德·戈爾登夫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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