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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不過,其他的一些傷痕,依你看,也許被你的照相機砸過,是嗎?」

  「是的,先生。我看是這樣。」

  「得了,依我看,這倒是一個辦法,」傑夫森又回過頭去對貝爾納普說。「我看,到時候我們不妨大膽說,這些傷痕壓根兒不是他手砸的,明白了吧?而是他們在設法打撈她的時候,用一些鐵鉤和撐竿擦傷的。反正我們不妨用這樣說法試一試。再說,即使不是鐵鉤和撐竿擦傷的,」他帶著一點兒陰森森和乾巴巴的語調補充說。「把她的屍體從湖上運往火車站,又裝到火車上,從那兒一直運到這兒,當然羅,磕磕碰碰,准定有傷痕唄。」

  「是啊,依我看,梅森要能證明傷痕不是這麼磕碰出來的,那可不容易,」貝爾納普回答說。

  「至於那副三腳架,得了,我們最好還得把屍體挖出來,我們自己來量一量,那條小船的船幫,也要量一量。這樣一來,梅森要利用三腳架做文章,也許就不那麼容易了,儘管目前三腳架掌握在他手裡。」

  傑夫森說這些話時,眼睛顯得很小,很明亮,而且湛藍湛藍的。他的腦袋和身子望過去有點兒象雪貂的模樣兒。克萊德一直在必恭必敬地旁觀著、傾聽著他們之間全部談話,覺得:也許正是這個年紀輕輕的人,可以搭救他。此人精明靈巧,講求實際,乾脆利索,冷靜沉著,足以使人激起自信心,簡直象一台無法控制的、不斷供給能源的巨大發電機。

  到最後,這兩個人打算走了,克萊德感到很難過。要知道,有他們在身邊,為他出謀策劃,他覺得安全得多,更堅強得多,而且有更大希望,更大把握,也許能在不久的將來重獲自由。

  第十六章

  經過這一切洽談以後,終於決定:最方便、最穩妥的辯護理由,只要萊柯格斯的格裡菲思家表示同意的話,也許就是藉口說神經錯亂,或是「腦病暴發」——由於克萊德愛上了桑德拉·芬奇利,在他心裡產生了嚮往豪華生活的幻想,也由於他懼怕自己的全部夢想和光輝前程將被羅伯達毀掉,使他一時神經失常。可是,他們在萊柯格斯和卡奇曼、達拉·布魯克哈特磋商後,又去跟塞繆爾·格裡菲思、吉爾伯特·格裡菲思商談,最後得出結論認為上述這套方案是行不通的。因為,要證明神經錯亂,或是「腦病暴發」,必需具有過去的證據或是見證,證明克萊德一向心智不太健全,平素行為古怪,還要有若干特別顯著的具體實例,足以說明他確實是希奇古怪的,並由親屬(說不定其中就有萊柯格斯的格裡菲思家)出面發誓作證——這一連串的證據,當然,既要有很多人提供徹頭徹尾的謊言和偽證,並且還會玷污格裡菲思一家人的血統和智力,從而引起塞繆爾和吉爾伯特的反感,對這一方案肯定不會同意。因此,布魯克哈特不得不告知貝爾納普,說這一套辯護方案非得放棄不可。

  於是,貝爾納普和傑夫森兩人不得不重新坐了下來,仔細考慮對策。反正要他們兩個琢磨出別的辯護理由,目前看來還不是全然沒有希望。

  「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說說!」強脾氣的傑夫森反復看過羅伯達和桑德拉的信以後開了腔說。「這個奧爾登姑娘的那些信——說實話,才是我們出庭時最難對付的。只要仔細讀一讀,不管是哪一個陪審團,全都會掉眼淚的。要是先提出奧爾登這些信,緊接著再提出那另一個姑娘的信,那就肯定全完蛋了。我想,要是梅森閉口不提另一個姑娘的信,我們最好壓根兒也不去提它就得了。不然,那就會造成這麼一個印象,好象他殺害那個奧爾登姑娘,為的是要把她擺脫掉。依我看,這對梅森就是最有利的了。」貝爾納普對此衷心表示贊同。

  與此同時,又得馬上推出另一套方案來。於是,經過好幾次磋商之後,傑夫森(他認為這個案子准定讓他日後飛黃騰達)最後終於得出這麼一個結論:唯一可以提出的最穩妥的辯護理由(而且,同克萊德本人的一些令人可疑,兩又非常離奇的行動正好並行不悖),就是說,克萊德從來沒有想到過要謀害她。恰好相反,正如他本人所申辯的,他即使在生理上不是,但在道德上確是一個懦夫。他深怕自己被人一揭發,就會從萊柯格斯和桑德拉的心中被攆走,同時,因為還從來沒有把桑德拉的事告訴過羅伯達,他暗自琢磨,羅伯達一旦知道他對她(桑德拉)如此傾心相愛,說不定也會產生想把他擺脫掉的願望。因此,他就在倉卒之間決定,也談不上包藏什麼禍心,只是勸說羅伯達跟他一塊到附近任何一個地方(但並不見得一定是草湖,或是大比騰)去遊逛,為了把這一切全都告訴她,從而使自己獲得自由——當然羅,他還是向她保證,說他願意竭盡全力,負擔她在她非常艱難的時期的生活費用。

  「這一切好極了,」貝爾納普發表意見說。「不過,這就涉及到他拒絕跟她結婚一事,可不是?試問有哪一個陪審團會同情他,或是相信他並不是存心殺害她呢?」

  「且慢,且慢,」傑夫森有些惱火地回答說。「到現在為止,當然羅,是這樣。不過,你還沒有把我的話聽完。我跟你說,我又有一個方案嘛。」

  「好呀,那是什麼樣的方案呢?」貝爾納普很感興趣地回答說。

  「得了,我會告訴你的——我的方案是這樣——讓所有的事實都原封不動,正如克萊德所說的和梅森迄今談到的那樣,當然羅,只是除了他砸了她這一節——然後對所有這些事實都加以解釋——比方說,那和信件呀、傷痕呀、手提箱呀、兩頂帽子呀,所有這一切——絕不加以否認。」

  說到這兒,他沉吟不語,用他那雙長滿斑點、又長又薄的手,不耐煩地捋了一下自己光亮的頭髮,抬眼先是望著關押克萊德的監獄對面的廣場上的草坪,隨後又望了一眼貝爾納普。「這一切都很好,不過你說怎麼解釋呢?」貝爾納普問道。

  「跟你說了,沒有別的辦法,」傑夫森仿佛在自言自語地說,沒有理會自己的老同事。「我認為只有這個辦法是行得通的。」他身子側過去,又望著窗外說話,仿佛在跟外面什麼人交談。「他上那兒去,明白吧,就是因為他嚇壞了,因為他不能不有所防備,要不然就被人告發了。於是,他在旅社登記時寫上了別人的姓名,因為他深怕給萊柯格斯來人知道他去過那兒。而且他打算向她坦白承認自己愛上了另一個姑娘。不過,」這時,他遲疑不語,兩眼盯住貝爾納普。「這是我們性命交關的支柱所在,要是連這都站不住腳,那我們就全完了!聽著!他跟她一塊到了那兒,心裡怕得要命,但並不是想跟她結婚,也不是想害死她,而僅僅是想說服她別再纏住他。殊不知一到了那兒,看見她身體很不舒服,疲累,悲傷——啊,知道吧,她還是多麼愛他,於是,他就跟她一塊廝混了兩個夜晚,明白吧?」「是啊,我明白,」貝爾納普他感到有點兒好奇,不過這一回早已不犯疑了。「這樣一來,也許就可以講清楚了,為什麼他跟她在一塊度過兩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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