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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怎麼啦,她是上星期二早上從這兒動身回萊柯格斯去的。她是在那兒格裡菲思領子襯衫公司做工。可是——?」「聽我說,等一會兒,」地方檢察官語調堅決地說。「等一會兒,我會把什麼都講給您聽的。也許她是在家裡過週末的。是吧?」

  「她利用假期,在家裡待了約莫一個月,」泰特斯慢悠悠地、絲毫不錯地作了說明。「她身體不太好,才來家稍微休息一下。不過,她動身時差不多已經好了。我希望,梅森先生,您不是想說,她出了什麼事,可不是?」他抬起一隻黝黑的長手,捋自己下巴頦兒和臉頰,露出極其緊張不安的神色。「要是我腦子裡頭早想到有這類事——」他用手捋了一下他那日益稀疏的灰頭髮。

  「她從這兒走了以後,您得到過她的消息嗎?」梅森心平氣和地繼續說,決心要在他尚未受到那沉重的打擊以前,盡可能攫取到更多符合實際的情況。「她沒有提到自己不是去萊柯格斯,而是去別的地方嗎?」

  「沒有,先生,我們什麼消息都沒有。我想,她不會受了傷,是吧?她也不會惹了什麼麻煩,是吧?可是,不,這壓根兒不可能。可是您幹嗎提這些問題,說話時您又是這麼一副神氣。」這時,泰特斯身子有點兒發抖,一隻手本想捋捋自己煞白的薄嘴唇,卻無意識地在捋下巴頦兒了。地方檢察官並沒有回話,卻把羅伯達寫給母親的那封信從口袋裡掏出來,只給他看了一下信封上的字跡,這才問他:「這是您女兒的筆跡嗎?」「是的,先生,這是她的筆跡,」泰特斯稍微提高了一下嗓門,回答說。「可是,這是怎麼一回事,地方檢察官先生?那封信怎麼會落到您手裡?裡頭寫些什麼呀?」他忐忑不安地搓著雙手,因為這時他從梅森的眼神裡,已清楚地看出某種駭人的悲慘的消息。「這——這——是什麼,她在那封信裡是怎麼說的?您非得告訴我不可——是不是我女兒出了什麼事!」他緊張地朝四下裡張望著,好象想進屋去求救似的——想告訴他妻子大難臨頭了——可是梅森一發覺是自己使他深感痛苦,馬上就堅強有力,但又很友好地抓住了他的胳臂,開始說:

  「奧爾登先生,我們每個人在一生中常會碰上這樣不幸的時刻,特別需要把我們的全部勇氣都拿出來。說實話,我壓根兒不想告訴您,因為我本人也懂得人生的況味,我知道您該有多麼難過。」

  「她受傷了。也許,她是死了?」泰特斯幾乎是尖聲叫了起來,他的瞳孔一下子也變大了。

  奧維爾·梅森點點頭。

  「羅伯達!我的大閨女呀!我的天哪!老天哪!」他的身子好象挨了一拳,搖搖晃晃靠到附近一棵樹幹上,這才算站穩了。「可是怎麼樣?在哪兒?是在廠裡機器旁邊?啊,老天哪!」他轉過身來,仿佛要去他妻子那兒,但被身強力壯和因鼻子而破了相的地方檢察官使勁兒拉住了。

  「等一會兒,奧爾登先生,等一會兒。現在您萬萬不能去找您太太。我知道這是非常難受和可怕的,不過,還是讓我先跟您解釋一下。不是在萊柯格斯。也不是在什麼機器旁邊。不是!不是——她是淹死的!在大比騰湖。星期四,她去那兒郊遊,您明白了吧?您聽見了沒有?星期四。星期四,在大比騰湖,她在一條船上給淹死了。船兒底朝天了。」

  泰特斯姿式和說話都無比激動,簡直使地方檢察官心裡慌了神。他發現自己無法保持應有的鎮靜態度,把這一切經過——即便假定說那是意外溺死的案件——講清楚了。只要一聽到梅森講到死這個字眼同羅伯達連在一塊時,奧爾登心態幾乎就要發狂。開頭他還提過一些問題,隨後只是一個勁兒發出一陣陣有如野獸那樣的呻吟,仿佛他快要咽了氣似的。同時,他的身子往前俯衝,仿佛劇痛得渾身抽搐著——隨後兩手使勁兒一舉一拍,用手掌捶打自己太陽穴。

  「我的羅伯達死了!我的閨女呀!啊,不,不,羅伯達!啊,我的老天哪!她可沒有淹死呀!這是不可能的!一個鐘頭前她媽還在念叨她哩。她媽一聽到這消息,就會一命嗚呼了。它也會送我上西天呀。是的,一定會這樣的。啊,我這可憐、可愛、可愛的閨女呀!我的寶貝女兒呀!這個我可受不了呀,地方檢察官先生!」

  他沉重、疲憊地靠在梅森的胳臂上,梅森儘量使勁兒托住他。過了一會兒,他像是在發問似地、古怪地回頭望著屋子的前門,那直勾勾地望著的神態,完全象個瘋子似的。「誰去告訴她媽?」他一個勁兒問。「有哪一位去告訴她媽呀?」「可是,奧爾登先生,」梅森安慰他說。「為了您自己,也為了您的太太,現在我非得要求您鎮靜下來不可。幫助我盡可能認真地來考慮這個問題,就象那不是您的女兒那樣。除了我剛給您講的那些以外,還有許許多多別的事情呢。不過,您非得鎮靜下來不可。您還得讓我講下去才行。這一切都是令人髮指的,可我打心眼兒裡同情您。我知道您該有多麼難過。不過,有一些可怕而又痛心的事,想必您一定想知道。那就聽我說,聽我說吧。」

  隨後,梅森一面還用手托住泰特斯,一面盡可能快疾有力地把有關羅伯達之死的各補充事實和可疑的地方作了說明,最後把她的信交給他看,並且下了這樣的結論:「這是犯了大罪!犯了大罪,奧爾登先生!我們在布裡奇伯格就是這樣考慮過的;要不然,至少我們擔心——奧爾登先生,如果用一個難聽而又冷酷的字眼兒來說,那顯然就是謀殺。」他頓住了一會兒,奧爾登一聽到犯了大罪這個字眼兒,就驚呆了,他兩眼直勾勾地瞅著,好象壓根兒還沒鬧清楚是怎麼回事。就在這時,梅森接下去說:「儘管我多麼尊重您的感情,但是,作為我縣司法的主要負責人,我覺得自己有責任今天來到府上,向您或是您的太太,或是您府上其他成員調查一下,對於這個克利福德·戈爾登,或是卡爾·格雷厄姆,或是不管此人姓啥名誰,反正是誘騙您女兒到荒涼的湖區去的那個人,你們可瞭解些什麼。儘管我知道,此時此刻,您心裡該有多麼悲痛,奧爾登先生,但我還是堅信,您有責任——而且一定也是您的心願——應該盡您一切力量,幫助我們把這件事弄個水落石出。眼前這封信,似乎足以說明:您的太太至少知道有關這個人的一些事——哪怕只知道他的名字。」他意味深長地用手指頭輕輕地叩著那封信。

  泰特斯剛懂得地方檢察官話裡有話,看來他女兒就是被人用殘暴手段害死的,這時他身上那種動物本能與好奇心、激憤,以及追根究底的癖好,都攙雜在一起,使他神志清醒過來,於是便洗耳恭聽地方檢察官一一道來。他的女兒不僅僅是溺水而死,而且是被人謀殺的,被一個年輕人謀害致死的,據這封信上說,她還想跟他結婚哩!可是,作為她的父親,他甚至還不知道有他這麼一個人!真怪,他妻子倒是知道的,可他卻一點兒都不知道!而且羅伯達壓根兒還不讓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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