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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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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也知道,為了撫慰她顯然瀕於絕望的心境,必須馬上想出個對策才行。他看完最近兩封來信後,過了十分鐘,便設法跟羅伯達打電話。他焦急不安地等了半個鐘頭以後,終於聽到了她的聲音,開頭很輕,聽起來好象十分惱火似的,實際上因為電話線路不佳。她回話說:「喂,克萊德,您好。哦,您打來電話,我真高興。我心裡一直亂得夠嗆。我的兩封信您都收到了嗎?要是現在您還不打電話來,明兒一早我就準備動身了。您那邊一點兒消息都沒有,這實在叫我受不了。最近您上哪兒去了,親愛的?我信上說媽媽、爸爸要出門的事,您見到了沒有?這是千真萬確的。克萊德,您為什麼不寫信,也不打電話來呀?我信裡說到三日一事,您覺得怎麼樣?到時候,您一準來,是嗎?還是我上哪兒跟您碰頭?這三四天來,我心裡真是亂糟糟的,可現在又聽到您的聲音,也許我可以稍微安心些。不過,不管怎麼說,我巴不得您每隔一兩天就給我寫信。克萊德,您為什麼不願寫呀?自從我到這兒以後,您連一封信也沒有寫給我!我簡直沒法告訴您:我現在情況怎麼樣,自己又要保持鎮靜該有多困難啊。」 羅伯達說話時,顯然非常激動,非常害怕。事實上,克萊德覺得,她說話實在太不謹慎了,幸好她聽電話時,室內暫時闃然無人。儘管她一再解釋說只有她一個人在那兒,別人都聽不見,還是一點兒也不能使他寬心。他壓根兒不願她直呼他的名字,或是提到她給他寫過信。 他儘管不願說得過分明確,可又要叫她明白:現在他忙得不可開交,很難做到象她所說的非得給她寫信不可。他不是對她說過,他要是能來的話,那就在二十八日前後來嗎?恐怕他還得再往後推遲個把星期左右,到七月七日或八日——好讓他有足夠時間另籌五十塊美元——對此,他心裡作過通盤考慮。而且這些錢,對他來說也是完全必需的。可是實際上,他只是想讓自己有充裕時間,能在下一個週末再去跟桑德拉見面,對此他幾乎已是望眼欲穿。可現在羅伯達突然提出這一要求!她能不能上她父母那兒個把星期,然後他再上那兒去接她,或是她索性上他這兒來?那他就有更多的時間可以……不料,羅伯達回答時馬上激烈反對,說:要是這樣,那她現在就得回萊柯格斯,到吉爾平家她原來住的那個房間(如果說她還租得到的話)。既然他來不了,那她就準備動身,不必在這兒浪費時間,白白地等他了——克萊德這時候突然決定,不妨對她說也許三日自己來,要是來不了,到時候至少會找她商量好,她該上哪兒去跟他碰頭。因為即使到了此刻,他還沒有想定該怎麼辦才好。還得讓他再有一點兒時間好好想一想—— 再有一點兒時間好好想一想。 於是,他幾乎口氣大變,說:「可你得聽我說,伯特。請你先別沖我發火。聽你講話的口氣,好象我們出走一事,在我是一點兒困難也沒有似的。你並不明白,在要走這一著以前,我得付出多大的代價。而要完成這件事,本來不是那麼簡單,可你好象並不怎麼考慮這一點。我知道你對所有這一切很擔心,可我呢,又是怎樣?我正在盡自己一切力量去做,伯特,而且有那麼多的事情,我都得考慮到。不管怎麼說,你就不能耐心等到三日了嗎?請你耐心等著吧。我答應給你寫信,要是寫不了,那就每隔一天打電話給你。這總可以滿意了吧?不過,當然羅,我決不讓你象剛才那樣沖我直呼其名。要是這樣,肯定會引起麻煩。以後,請你千萬別這樣。下次我再去電話,我只說是貝克先生要你聽電話,知道了嗎。你聽過電話後,隨你說誰來電話都行。要是萬一出了什麼事,使我們三日走不了,那隨你高興就不妨回來,知道了嗎,或者就到萊柯格斯附近某處,隨後,我們盡可能一有機會,便趕緊動身。」 他說話時的語調是那麼委婉而又令人寬慰(事實上是硬灌進去的)——但因為是被逼出來的,所以僅略帶昔日裡那種溫柔的、好象無可奈何的味道,這在過去確實把羅伯達完全征服了,即使是現在也能激起她對他懷有一種莫名其妙和毫無道理的感激之情。於是,她立時熱情甚至是激動地回答他說:「哦,不,親愛的。我決不會做那樣的事。您知道我決不會那麼做。只是因為目前我的處境實在太差勁了,我簡直控制不住自己了。這您也明白,克萊德,是吧?我不能不愛您呀。我看,我將永遠愛您呀。再說,我壓根兒不願做任何使您傷心的事,親愛的,說真的,我快不會那樣做的。」 克萊德一聽到她真心愛他的表白,又一次感到自己昔日裡控制她的力量,就打算再扮演一次情人的角色,以勸阻羅伯達不要對他太厲害和太苛刻。他暗自思忖,儘管現在他再也不喜歡她,而且並不想娶她,但是,為了另一個夢想,至少他還得對她和藹些——可不是嗎?——就佯裝一下嘛!因此,這次談話,就是在這種諒解的基礎上得到新的緩和而結束的。 前一天——這一天,湖上(克萊德剛從那兒回來)沸騰的生活已經略微趨於平靜——克萊德、桑德拉、斯圖爾特、伯蒂娜,還有尼娜·坦普爾和一個名叫哈利·巴戈特的年輕人一塊去瑟斯頓家作客。他們先是坐車子從第十二號湖出發,到三英里灣(位於第十二號湖以北約莫二十五英里、小湖邊上)去。然後再從那兒,穿過兩旁聳入雲霄的松樹,駛往大比騰湖和隱沒在特賴因湖以北、參天的松林深處的一些小湖泊。此刻克萊德想到,當時一路上有時自己得到一種怪異透頂的印象,而大部分地方,尤其是有些地方,一片荒涼,幾乎連人影兒都見不到。狹窄而又被雨水沖過、轍痕斑斑可見的、污濁不堪的道路,彎彎曲曲地穿過淩虛岑寂、鬱鬱蒼蒼的松樹林——也可以說是莽莽大森林——不知蜿蜒了多少英里,顯然望不到盡頭。這些湊合通行的泥濘小路,兩側沼澤與小潭,顯得有些衰頹而又奇形怪狀。路上到處爬滿陰森的、有毒的野藤,又好象是戰場廢址,到處都是一堆堆潮濕的、腐爛了的圓木,重疊交叉——有些地方層層重疊,竟達四層之多——亂堆在無法排水、早已形成低窪的那片綠色黏土地上。正是暖和的六月天,偶爾有一些青蛙,抬起它們一雙雙亮晶晶的眼睛和脊背,正在青苔上、藤蔓上、長滿蘚苔的殘莖和腐爛的圓木上,沐浴著陽光,顯然一點兒都不怕外人驚擾。還有一群群成螺旋形飛舞的蚊蚋,汽車突然駛近時,一條受驚的蛇,尾巴輕輕一甩,倏然鑽進了遍地都是的汙物堆、有毒的野草和水草叢裡。 克萊德在這兒看到一處沼澤地時,不知怎的一下子便想起了帕斯湖上的慘劇。這連他自己也不太明白,可他立時下意識地非常看重象這裡如此荒蕪冷僻的地點,以後可能很有用處。驀然間附近有一頭怪鳥——這一帶孤僻的一種水鳥——發出一陣鬼嚎似的叫聲,從他眼前忽地掠過,最後隱沒在黑糊糊的樹林子裡。克萊德一聽到這怪叫聲,馬上渾身顫慄,身子在車上一躍而起。這一聲聲怪叫,跟他平日裡聽到的鳥叫聲多麼不一樣呀。 「這是什麼?」他問坐在自己身邊的哈利·巴戈特。 「什麼?」 「哦,好象是一頭鳥,還是什麼……剛飛了過去。」 「我可沒聽到有什麼鳥在叫。」 「嘿!這聲音多怪呀。嚇得我簡直毛骨悚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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