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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不,我是決不會的。」

  「那敢情好,到底是誰在這兒賣弄風情?我倒是很想鬧明白呢。」

  「就是你。」

  「我可壓根兒都沒有。你要是只會跟我鬥嘴吵架,那還是請你走吧,讓我獨個兒清靜點。我只不過是在旅館裡跟他跳跳舞,你可沒有理由認為我在賣弄風情呀。哦,一句話,你可真叫我膩味透了。」

  「是真的膩味透了嗎?」

  「是的,你就是叫人膩味唄。」

  「怎麼啦,也許最好我還是走開,從此再也不來打擾你就得了,」他回答說,心中鼓起了類似他母親的那麼一點魄力。

  「哦,要是你對我不能改變看法的話,你也許還是這樣好,」她回答說,隨後用腳尖狠命地踢著冰淩子。不過,克萊德開始感到他可不能就這樣離開她的——他畢竟太熱衷於她了——幾乎完全被她迷住了。他開始心軟了,忐忑不安地直瞅著她。而她呢,這時又想到那件外套,就決定對他要客氣些。「你沒有直勾勾望著他的眼睛,是吧?」他有氣無力地問;

  他一轉念又想到了她跟斯帕塞跳舞的事了。

  「什麼時候?」

  「你跟他一塊跳舞的時候,有沒有?」

  「沒有,我可沒有,反正我自己不知道。不過,就算我兩眼望著他,那又怎麼啦。我可沒有什麼特別意思。嘿,你這個傢伙,要是有人想看看別人的眼睛,難道說不可以嗎?」「就象你那樣看他嗎?我說,你要是真的已喜歡某個人,那就要不得,」克萊德的眉頭皺了一皺,眼皮也眯成一線了。霍丹斯只是不耐煩地、忿忿地發出砸舌聲。

  「Tst!Tst!Tst!你可真是忍無可忍了吧!」

  「還有剛才你同他一塊去溜冰,」克萊德態度堅決,而又非常激動地繼續說。「你從那兒一回來,並沒有走到我身邊來,而是跟他一塊到最末尾去了。我看見你的。你一路上回來時,還拉著他的手。後來你們一塊摔倒了,你乾脆同他坐在一塊,還是拉著他的手。我倒是要請教你一下,這不是賣弄風情,又是什麼呢?我敢說這准是斯帕塞的想法。」

  「哦,反正我可沒有向他賣弄風情,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我可不在乎。不過,你要是非得這麼說,那就隨你的便了。我也阻止不了你。這一切全得怪你那該死的妒忌心,依你看,總是這個也不行,那個更不行。如果說不是拉著手,在冰淩上又該怎麼個玩法,我倒是很想請教你。嘿,你這個傢伙!你跟那個露西爾·尼古拉斯,又是怎麼樣呢?我看見她乾脆躺在你膝上,還有你哈哈大笑那副德行。可我一點兒都沒有什麼想法呀。那末,此刻你究竟要求我怎麼樣——只是跑到這兒來呆坐著,就象樹樁上一個腫塊?——象尾巴一樣跟在你背後?或是你跟在我背後?你到底把我看成什麼玩意兒?一個傻瓜嗎?」

  她認為自己給克萊德嘲弄了,老大不高興。她心裡正在想著斯帕塞。此刻,他的確比克萊德更吸引她了。相比之下,他不是那麼富於幻想,而是更實際些,更直率些。

  他轉過身來,摘下帽子,怏怏不樂地搔腦勺,而正在瞅著他的霍丹斯,此刻心裡想的先是他,然後才是斯帕塞。斯帕塞更加富有男子漢氣概,決不是一個隻會哭鼻子的小娃娃。可以肯定,他決不會這樣老站著發牢騷。也許他馬上撇下她,從此再也不同她來往。不過話又說回來,象克萊德這樣的方式也有意思,有用處。有誰象他那樣給她出過力呢?反正不管怎麼說,別人都已紛紛走開時,他可並沒有逼著她跟他一塊走到遠處去;原來她很擔心——在她計劃和願望還沒有想定以前,說不定他也會逼著她這麼幹的。現在由於這場爭吵,那件事總算得以避免了。

  「得了吧,聽我說,」她過了一會兒說,心想最好還是安慰一下他,反正要對付他也並不那麼難。「難道說我們整天价就吵架嗎,克萊德?這到底有什麼好處呢?你要是存心總跟我吵架,那又幹嗎約我出來玩兒?我要是早知道,我就不來了。」

  她側過身去,用小小的鞋尖踢著冰淩。克萊德如同往常一樣,又被她的魅力所傾倒,便伸出一雙胳臂摟住她,同自己身子緊貼在一起,與此同時,亂摸她的乳房,還一個勁兒同她親嘴,很想抱住她,撫弄她。可是這會兒,由於她突然對斯帕塞產生了好感,而對克萊德卻又很氣忿,她一下子就掙脫出來,心中立時萌生了一種既痛恨自己、也痛恨克萊德來煩惱自己。她捫心自問,為什麼現在就得聽任他強迫她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呢。她並沒有答應如同他所希望的那樣就在今天對他親熱。還沒有答應呢。不管怎麼說,至少此刻,她不希望他是這樣對待她的,而且也不管他會怎麼幹,她是決不會答應的。克萊德此刻已覺察到她心裡對他的真正想法,就往後退了一步,但依然怏怏不樂、如饑似渴地直瞅著她。而她呢,僅僅是定神凝視他罷了。

  「我想你是說過你喜歡我的,」他幾乎惡狠狠地說。他已看到,今天他的這場愉快郊遊的幻夢,正要煙消雲散了。「是的,當你乖乖的時候,我是喜歡你的,」她狡詐而又閃爍其詞地回答說,心裡正在琢磨,用什麼辦法務使她當初對他所作的許諾不要引起麻煩。

  「是啊,你是喜歡我的,」他咕噥著說。「你是怎麼喜歡我的,我算是看到了。得了吧,我們一塊上這兒玩,可你連碰都不讓我碰一下你。我倒是要請問你,過去你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哦,過去我說了些什麼?」她馬上反問他,不外乎想贏得一點兒時間罷了。

  「好象你自個兒也都不知道似的。」

  「哦,得了吧。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是不是?我好象覺得,我們原來是說——」她說到這裡,一遲疑就頓住了。「我記得當時你是說過的,」他接下去說。「不過,我現在發現你並不喜歡我,說穿了,就是這麼回事。要是你真的愛我,那末,不論是現在就對我好,還是在下星期、下下星期對我好,又有什麼區別呢?在你看來,一切多少取決於我替你做了什麼,而並不是你愛不愛我。真是太圓滑了!」他在痛苦之中一下子變得相當激烈和勇敢。

  「那不是這樣的!」她聽了很生氣,馬上尖聲嚷了起來,因為他說對了,她一下子惱火了。「另外,我希望你不要再對我說這樣的話。你要是想知道,那就老實告訴你吧,現在我壓根兒也不想那件倒楣的外套了。你的那些倒楣的錢,你儘管拿回去吧。我可不要。從今以後,你也別打擾我就得了,」她又找補著說。「我用不著你來幫忙,我要什麼樣外套,反正照樣都能弄到。」說罷,她一轉身就走了。

  克萊德如同往常一樣,急於撫慰她,馬上追了上去。「別走啊,霍丹斯,」他懇求說。「等一會兒。說實話,我也不是這個意思呀,真的。說實話我為了你快要瘋了。難道你就看不出來嗎?喂,你別走呀。我給你錢,並不是要得到什麼回報呀。隨你高興,你白白地拿走就得了。世界上除了你以外,任何人我都不愛,從來也沒愛過。你把錢通通拿走吧。我壓根兒不要了。只不過我早就以為你還有點兒喜歡我的。現在你到底還愛不愛我,霍丹斯?」這時他顯得膽怯、害怕,而她發現自己居然已能左右他,就不妨稍微寬宏一些。

  「那當然羅,還用說嗎,」她一本正經地說。「不過,反正這也並不是說你就可以象你剛才那副德行對待我呀。看來你始終不懂得,一個女孩子永遠也不會什麼都順從你,不會你要她怎麼做她就怎麼做。」

  「你這是什麼意思?」克萊德問,沒有完全領會她的意思。

  「你的話我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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