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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怎麼啦,媽,」他大聲說道。他一想到口袋裡的五十塊美元和它預定的用途,心裡就非常煩惱——這數目恰好是他母親急需的數目。「我可不知道我辦得到還是辦不到。我對酒店裡夥計們還不怎麼瞭解,從沒開口借過錢。再說,他們掙的錢也並不比我多。也許我能借到一點錢,只不過很不好看。」他說到這兒哽住了,就咽下一口唾沫,因為,向自己母親撒謊,可也是不易啊。事實上,過去他對這麼棘手的事從來沒有撒過謊——而且又是如此卑鄙撤謊。此刻他口袋裡正有五十塊美元,一面是霍丹斯,另一面則是他母親和姐姐,而這一筆錢就能解決他母親的問題,就象解決霍丹斯的問題一樣綽綽有餘,而且更加用在刀刃上。要是不幫助母親呢,這太可怕了。說真的,他怎能一口拒絕她呢?他心神不安地舔著嘴唇,一隻手捋著額角,因為他由於內心不安,臉上早已汗涔涔了。在這種情況之下,他覺得自己尷尬,卑鄙,不中用。

  「眼下你自個兒能給我一點兒錢,好嗎?」他母親幾乎在懇求說。因為愛思達處在那樣的情況下,少不了要準備許多東西,急需現錢,可她的錢又是那麼少。

  「沒有,我沒有,媽,」他說,滿面羞慚地看了一眼母親,接著眼光馬上望著別處;要不是他母親自己精神恍惚,也許會從他臉上識破他的虛偽來。其實,由於他替母親難過,這時自己也感到一陣自憐、自卑攙雜在一起的痛苦。丟掉霍丹斯,這是他怎麼也不能考慮的。她非得屬￿他不可。可他母親卻顯得那麼孤單,那麼一無依靠。這太可恥了。他真的太低下,太卑鄙。說不定將來有一天他會為這事受到懲罰吧?

  他竭力在想能不能有別的辦法——即在五十塊美元以外另斂一些錢周濟她。要是他時間更充裕一點——寬放他一兩個星期,該有多好!要是霍丹斯不是正好在現在提出要買外套這件事,該又多好!

  「我照實對你說我這算是盡了力,」他繼續說,顯得十分可笑,而又灰不溜丟的樣子;而這時,他母親正發出一連串「Tst!Tst!Tst!」失望的聲音。「難道說五塊美元能幫您什麼大忙呀?」

  「嘿,反正總有點兒用處唄,」她回答說。「我說畢竟是聊勝於無。」

  「得了,這幾塊錢反正我可以給你,」他說,心裡琢磨這點錢可用下星期的小費補上,但願這一周內交上好運氣。「讓我再看看下星期有什麼辦法。也許下星期我能給你十塊美元。可我現在還說不準。上次給你的錢,部分是我萬不得已借來的,至今還沒有歸還人家,要是我這會兒再去借,人家心裡會想——得了,你一定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母親歎了一口氣,心裡想她不得不樣樣都靠自己這個兒子,怪可憐的。而且正當他剛剛見世面的時候。往後他對這一切會有怎麼個想法?對她……對愛思達……對整個家庭,又會有什麼想法?因為,儘管克萊德有他自己的抱負、勇氣與渴望,謀求自立,可她覺得他這個人體質不怎麼太結實,道德上或心智上也不是完全靠得住。他是那麼神經過敏,而又富於感情,有時看來與其說象他母親,還不如說更象父親。而且,他動不動就非常激動——使他流露出緊張和痛苦的樣子——好象不論哪一種情緒,他都招架不住似的。而且正是她,不論過去或現在,一直把愛思達和她丈夫以及他們共同不幸的生活所造成的痛苦絕大部分都讓他來忍受。

  「哦,你要是沒有辦法,那就說沒有辦法,得了,」她說。「讓我再去想想別的法子唄。」不過,眼前反正她看不到還有什麼出路。

  第十七章

  有關汽車出遊的事,原是赫格倫通過他的一個當汽車司機的朋友提出來的,約定在下個星期日,可後來又宣佈計劃改變了。那輛車子——一輛豪華的大帕卡德,不是隨便什麼一輛車子——約定那天弄不到手,那末,要使用它就只能到本星期四或星期五,或者根本就不用它。這事當初向大家解釋過了的,只不過部分符合實情;原來這輛汽車車主是一個名叫金巴克的先生,此人是個上了年紀的大富翁,這時正在亞洲旅遊。有一點不符合事實的,就是:這個年輕人壓根兒不是金巴克先生的司機,只不過是金巴克先生某牧場裡一個管理人斯帕塞的那個放蕩不羈、遊手好閒的兒子。這個兒子一心想把自己說成比牧場管理人兒子來頭更大。有時他擔任牧場的守衛,所以有機會進入汽車間,就決定挑選一輛最漂亮車子,開出去兜兜風。

  是赫格倫出的主意,讓他和他酒店裡一些朋友一塊參加這一次有趣的旅行。不過,邀請剛向大家發出,就傳來了一個消息,說:金巴克先生一兩周內可能要回來了。因此,威拉德·斯帕塞立即決定,最好還是不要再用這輛車子。金巴克先生突然回來,也許使他措手不及了。他把這困難告訴了急急乎籌劃這次旅行的赫格倫,後者完全否定了他的這個想法。為什麼不再使用一次這輛汽車呢?他早已把他所有朋友對這次出遊的興致鼓了起來,如今當然不願叫他們掃興。於是出遊定在下星期五,從午休起一直玩到下午六點。如今霍丹斯既然有自己的盤算,所以就決定陪同(自然也在被邀請之列的)克萊德一塊去了。

  不過,正如赫格倫向拉特勒和希格比關照過:既然使用這輛車未經主人同意,所以務必在遠一點的地方集合——男的在第十七街與西望處附近一條僻靜的街上會合,再從那裡走到便於姑娘們集合的地方,亦即第二十街和華盛頓街的交岔路口。從那裡起,他們可以開足馬力,經過西花園道、漢尼拔橋,往東北方向奔哈萊姆、北堪薩斯城、米納維爾,然後經過利伯蒂、莫斯比到至善泉。他們的主要目的地,是那裡的一家小旅館——威格沃姆——位於至善泉這邊一兩英里處,全年開業的;實際上,它既是一家餐廳,同時也是舞廳和旅館。有一架維克多牌手搖留聲機,一架沃利來牌自動鋼琴,可供跳舞時伴奏。那裡時常見到類似這樣的青年旅遊團,來過多次的赫格倫和希格比都把它說成呱呱叫的好地方。不但吃得好,去那裡的公路也棒極了。附近有一條小河,至少夏天可以划船和釣魚。到了冬天,小河一封凍,就有人溜冰了。眼下正是一月份,自然,路上鋪滿了雪,不過車子不算難開,而且四周風景美極了。離至善泉不遠,有一個小湖泊,每年一到這個時節,就完全結冰了,但據想像力一向太豐富、脾性暴烈的赫格倫說,他們還不妨可以上那兒溜冰去。

  「是誰說的,白白浪費寶貴時間去溜冰?你們同意這個主意?」拉特勒相當挖苦地指摘說,因為按照他的觀點來看,去的目的並不在於體育娛樂,而純粹是談情說愛罷了。

  「真混蛋,這主意就算是挺可笑的,也犯不著馬上挖苦嘛!」出這個主意的人反駁說。

  這一撥人裡除了斯帕塞以外,只有克萊德一人對這件事表示疑懼不安。因為,他覺得,要使用的這輛汽車並不是斯帕塞的,而是他東家的,首先就令人不安,幾乎引起很大反感。他反對隨意使用別人的東西,哪怕暫時借用也不行。說不定會出什麼岔子。他們很可能一下子就被揭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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