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嘉莉妹妹 | 上頁 下頁
一四九


  「不,」她回答了一聲,就站起身來。「而且,現在我要準備到戲院去了。我不得不和你告別。現在就走吧。」

  「嗨,等一會兒,」杜洛埃懇求道。「時間還早呢。」

  「不,」嘉莉溫文地說。

  杜洛埃無可奈何地放棄這燈燭輝煌的桌子,跟在她後面。他陪她走到電梯門口,站住了說:「什麼時候再見你?」

  「哦,也許過些時候再說吧,」嘉莉說。「整個夏天我都在這裡。再會。」

  電梯門打開了。

  「再會,」杜洛埃說,看她拖著裙子走進電梯。

  於是他傷心地穿過門廳,因為她現在已經高不可攀,他往日的一切渴望又都蘇醒過來。這地方衣服沙沙作響的歡快的聲音,都使人想起她。他開始覺得她對待他很冷淡。另一方面,嘉莉卻另有想法。

  就在那天晚上,她走過等在卡西諾戲院門口的赫斯渥身邊,並沒有看見他。

  「我們進來的時候,你看見外面那個鳩形鵠面的男人嗎?」蘿拉在後臺問她。

  「沒有,」嘉莉說。

  「看樣子,他餓得發慌了。他怪好笑地盯著我們。」

  「這太可憐了,不是嗎?」嘉莉說。

  第二天晚上,她徒步走到戲院,劈面遇見了赫斯渥。他等在那裡,顯得更加憔悴了,決心要見到她,即使得捎話進去也不在乎。她起初沒有認出這個衣衫襤褸、皮肉松垂的傢伙。他挨得這麼近,像是一個餓慌了的陌生人,使她吃了一驚。

  「嘉莉,」他低聲說,「我和你講幾句話可以嗎?」

  她回過頭來,立即認出了他。倘使她心中本來潛藏著些對他的反感的話,這時全都消散了。話雖如此,她還記得杜洛埃告訴她的他偷過錢的事情。

  「哦,喬治,」她說,「你怎麼啦?」

  「我生了一場病,」他回答。「剛從醫院裡出來。看上帝的面上,給我一些錢好嗎?」

  「當然可以,」嘉莉說,因為要竭力維持鎮靜,她的嘴唇顫動著。「但是,你到底怎麼啦?」

  她正在打開荷包,這時把裡面的鈔票全都掏了出來——一張五塊的鈔票,兩張兩塊的。

  「我已經告訴你,我生了一場病,」他沒好氣地說,對她的過分憐惜,幾乎產生了反感。從這樣一個人的手裡接受憐憫,使他十分難堪。

  「給,」她說。「我身邊只有這些了。」

  「很好,」他低聲說。「我有朝一日會還你的。」

  嘉莉望著他,而街上的行人卻在盯視她。在眾目睽睽之下她感到很尷尬。

  赫斯渥也有同感。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她問,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住在哪裡?」

  「哦,我在波威裡街有一個房間,」他回答。「在這裡告訴你也不濟事的。我現在已經好了。」

  他仿佛有些討厭她的善意的詢問——命運對待她多麼好啊。

  「還是進去吧,」他說。「多謝你,但是我不會再來麻煩你的。」

  她想要回答,但是他已轉過身去,拖著腳步朝東走了。

  這個幽靈似的影子在她的心靈上著實糾纏了好幾天,才慢慢地消逝了一些。杜洛埃又來找她,但是這一回她連見都不見。他的殷勤仿佛已不合時宜了。

  「我不在,」她對茶房說。

  真的,她那孤僻、內向的脾氣是這麼突出,使她在社會上變成一個受人注目的人物。她是這麼嫺靜、矜持。

  可是,她避不開萬斯太太。我們這位可愛的太太多少已成為嘉莉生活中一個永久的因素,老是來看她,和她憂樂與共。

  「你知道嗎?」有一天她說,「我的表弟鮑勃在西部著實發了跡。你還記得我的表弟鮑勃,是嗎?」

  「當然啦,」嘉莉說,轉過她那雙能夠明澈地放光的眼睛來。「他幹了些什麼?」

  「啊,他發明了什麼東西——我忘記了是什麼。話雖如此,是一種新型的燈。」

  「真的嗎?」嘉莉說,現出明顯的興趣。「我一直認為他會幹出點什麼來的。」

  「我們也這麼想的,」萬斯太太說。「他實在聰明得可以。他就要在紐約開辦一個實驗室。」

  「是嗎?」嘉莉說。她停頓了一下,在思索。「你看他會來嗎?」

  「是,真的,」萬斯太太回答,她已在想別的事情了。「比爾和他在通信商量這件事。他認識這裡幾個搞電氣的人。」

  嘉莉情不自禁地感到很高興。理智在這些地方是不起什麼作用的。

  不久以後,劇團經理部決定去倫敦演出。再在這裡演一個夏季看來沒有太大的把握。

  「你是否高興去征服倫敦?」有一天下午,經理對她發問道。

  「恰恰相反,我也可能演砸了,」嘉莉說。

  「我想我們要在六月裡動身,」他回答。

  嘉莉在安排、辦理這重要的外出任務時,幾乎忘記了赫斯渥。他和杜洛埃兩個都是她走了以後才知道的。在事情過去以後,杜洛埃想安慰自己,就說什麼「她也沒有什麼大不了」,但是在他內心深處卻不是這樣想的。赫斯渥好歹靠著一些很離奇的方法,挨過了漫長的夏季和秋季,靠在一家舞廳裡謀到了一個看門的小差使,還靠求乞並向那些特殊的慈善機關求助,有幾個這種機關是他在饑餓的驅使下偶然碰上的。直到隆冬嘉莉才回來,演一齣新戲,但是他並不知情。萬斯太太卻注意到了。

  「你明天晚上一定要來我們家吃夜飯,」在表示歡迎的長時間談話之後,她說。在這期間什麼拉拉雜雜的事都談過了。「我們早些開飯。」

  「問題就在這裡,」嘉莉說。「你真太客氣了。我真希望不要那麼早就去戲院。」

  「啊,那沒有什麼,」萬斯太太說。「那末,說定了。」

  她已跨出門外,準備最後告辭時,忽然說:「啊,我忘記告訴你了。鮑勃來了,你知道。」

  「真的嗎?」嘉莉說。

  「是的。他在伍斯特街開辦了一個實驗室。他也要來吃飯的。」

  「我在報上看見過一篇談論他的燈的文章,」她說,想起了在倫敦時收到的一張紐約的報紙,上面那篇有插圖的特寫曾經引起她強烈的興趣。

  「是啊,他現在已很有名氣了,」萬斯太太說。「他幹得很好。」

  「真好極了,」嘉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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