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嘉莉妹妹 | 上頁 下頁 |
一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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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們可以換個小一點的地方,」他建議道。「我們用不著四間房。」 要是他留心觀察她一下,就會發現她因為覺得他決心要跟她待在一起,而臉上顯出了不安的神色。他認為要求她屈就一些,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哦,我說不上,」她回答,說話謹慎起來。 「這一帶一定有地方可以找到兩間房屋,我們可以將就過去的。」 她心裡產生了反感。「決不能這樣,」她想。誰出錢搬家呀?想到和他同住兩間屋子真是夠嗆。她決定在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之前,立即把錢花在行頭上。她就在這一天買了行頭。這麼辦以後,她非和奧斯本同住不可了。 「蘿拉,」她去訪問她的朋友時說,「我打算搬家了。」 「啊,好極了!」後者高聲大叫。 「我們立即能夠弄到手嗎?」她問,指房間而言。 「當然啦,」蘿拉嚷著。 她們去看了房間。嘉莉在她的開支裡省下了十塊錢——足夠付房租和膳食費用了。她增加的薪水要等到十天以後才開始——那就是要過十七天才能到手。她就和這朋友各付了六塊錢房租的一半。 「現在,我的錢只夠用到週末了,」嘉莉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 「哦,我還有些錢呢,」蘿拉說。「你倘使要用,我還有二十五塊錢。」 「不,」嘉莉說。「我想還過得去。」 她們決定星期五搬家,這就是說兩天以後。現在事情已經決定,嘉莉心裡卻感到不安了。她覺得在這件事情上自己很像是一個罪犯。她每天觀察赫斯渥,覺得他雖然令人不愉快,但也有些可憐。這一年冬天很冷,他的衣衫很單薄,又沒有錢。而且,他已不如以前那樣健壯,看來關在家裡使他消瘦了。 嘉莉對於找尋職業和窮困的苦處是深有體會的,不會不對一個即將自謀生路的人表示敏銳的同情。她想起了自己在芝加哥街頭奔走的光景——不久以前在這裡尋找工作的情況。他能到哪裡去呢?沒有錢,他非挨餓不可。 她在作出搬家的決定的當天晚上,望著他,覺得他仿佛是時運不濟而精疲力竭,以致垮下來的,並不那麼懶惰而一無是處。他的目光已不銳利,他的臉上起了皺紋,他的雙手松垂無力。她以為他的頭髮有些花白了。當她望著他的時候,他壓根兒沒有覺得自己已厄運當頭,在搖椅裡搖著,看他的報紙。 在考慮她應該帶走什麼東西時,她作出了很公正的決定。他買的家具,已付了錢的——都留給他。她的衣服並不多,可以放在他在蒙特利爾為她買的箱子裡帶走。 「我只拿些小裝飾品,那是我的,」她想。 這些東西正在壁爐架、五斗櫥、梳粧檯和衣帽架上。銀制的小香水瓶、銀背的梳洗用品、一套漂亮的修指甲用具、幾隻帶扣、首飾以及幾條她自己做的花邊臺布。這一些她要帶走。 她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即將告終,倒變得有些放心不下了。 「你出去買些罐頭桃子好嗎?」她問赫斯渥,放下一張兩塊錢的鈔票。 「當然可以,」他說,驚異地望著錢。 「看看可有好的蘆筍,」她補充說。「我要用來做夜飯菜。」 赫斯渥站起身來,拿了錢,披上他的大衣,拿了帽子。嘉莉發現這衣帽都已陳舊,看上去可憐巴巴的。這在以前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現在,卻以特殊的力量打中了她的心。也許他實在是無法可想。他在芝加哥搞得很好嘛。 她還記得他在公園裡和她會見的那些日子裡的一表儀容。他當時多麼生氣勃勃、衣冠整潔啊。難道這一切都是他的過錯嗎?在這決定性的時刻,她可絕對不願意這麼說。 他回到家裡,把食物和找頭都放在桌上。 「你收著吧,」她說。「還要買別的東西呢。」 「不,」他帶著些自尊之感說,「你收著。」 「哦,你收著吧,」她回答,著實喪失了勇氣。「還要買別的東西呢。」 他對這樁事感到驚奇,不知道在她的眼裡他已成了個可憐的人物。她努力抑制自己的感情,不讓話音發抖。 老實說,嘉莉對任何事情都是這樣對待的。她有時候回想到過去撇下杜洛埃,待他那麼無情,覺得很是遺憾。她希望永遠不再遇見他,但是對自己的行為覺得難以為情。這可不是說在最後分手時,她還可以有別的抉擇。當赫斯渥說杜洛埃受了傷的時候,她滿懷著同情,主動地要去看望他。看來在什麼地方有些殘忍之處,由於她無法在心裡遵照合理的邏輯探究出到底是什麼地方,她認定杜洛埃永遠也不可能知道赫斯渥耍了什麼把戲,只會認為她的行為是硬心腸的——因此她是可恥的。這可不是說她不能忘情於他。她只是不願意讓曾經對她友好的人感到不快罷了。 她並不認識到自己讓這種感情在心裡占上風是怎麼搞的。赫斯渥發現了她的善心,把她看得比原來好了。「總之,嘉莉是好心腸的,」他想。 那天下午,她到奧斯本小姐的地方去,看見這位小姐正在一邊收拾行李,一邊唱歌。 「你為什麼不同我今天一起搬呢?」她問。「啊——不行,」嘉莉說。 「星期五我會到那裡去的。」 她們談了一會兒話,嘉莉一直想找一個適當的時機說出她心裡的一個打算。她終於說了出來:「你肯把你說過的二十五塊錢借給我嗎?」 「當然可以,」蘿拉說著,就去拿荷包。 「我想再買些東西,」嘉莉說。 「啊,那很好,」這小姑娘和藹地說,她樂於為別人效勞。 快到吃晚飯的時候,嘉莉走了。她回到公寓中,思考著星期五怎樣把她的東西帶走。她不打算告訴赫斯渥。她沒有勇氣這麼做。要是他不自動地出去,她只得想些辦法要他出去幹些事情。這是她以前從未幹過的勾當。那天晚上演戲時她沒有工夫考慮,第二天想了一天也想不出什麼辦法。她開始考慮延期出走,直到有了良好的機會再說。結果天氣幫了她的忙。 好幾天來,赫斯渥除了去食品鋪或者報攤以外,什麼也沒有幹。現在他感到在室內很無聊——這樣已有兩天了,但是寒冷、陰暗的天氣把他留住了。 星期五卻一早就很晴朗,氣候溫和。這是預告春天即將來臨的一個可愛的日子,在陰寒的冬季裡表明和暖的天氣和美麗的風光並沒有拋棄大地。蔚藍的天空中高擎著一個金黃的太陽,灑下一片水晶般透明的溫暖的光輝。從麻雀的叫聲中明明聽得出,戶外是平靜而美好的世界。嘉莉推起前窗,迎面吹來一陣南風。 「今天外面的天氣很好,」她說。 「是嗎?」赫斯渥說。 吃過早飯,他立即換了衣服。 「你吃中飯回來嗎?」嘉莉怯生生地問。 「不,」他說。 他走到街上,沿著七馬路向北踱去,把哈萊姆河作為目的地,漫不經心地走著。他上次到造酒廠去時,曾經在那裡看見過幾條船。他想知道那一帶地方發展得怎麼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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