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嘉莉妹妹 | 上頁 下頁
一二三


  「找到了嗎?」他說,口氣輕鬆些了。

  「是的。」

  「是什麼工作?」他問,興致來了,好像覺得現在他也能找到什麼好工作似的。

  「群舞隊隊員,」她回答。

  「就是你告訴我過的卡西諾劇院上演的戲嗎?」

  「是的,」她回答。「明天就開始排練。」

  嘉莉還自動加上了許多解釋,因為她心裡高興。最後,赫斯渥說:「你知道能拿到多少薪水嗎?」

  「不,我不想問,」嘉莉說。「我想他們每星期給十二塊或者十四塊錢吧。」

  「我看也差不多是這個數目,」赫斯渥說。

  那天晚上,因為消除了可怕的緊張之感,他們在家裡美美地吃了一頓飯。

  赫斯渥出去修了面,帶了一大塊牛腰肉回來。

  「那末,」他心裡想,「明天我自己也要出去找找看。」他抬起俯視地板的目光,露出新的希望。

  第二天,嘉莉準時去報到,當上了一名群舞演員。她看到一個空洞洞、黑魆魆的大戲院,還留著昨夜演出時的餘香和排場,這是一個富麗堂皇的以東方色彩著稱的劇場。這裡的五光十色真使她又驚又喜。但願這五光十色的場面永遠長在。她真願意竭盡全力使自己當之無愧。這是超乎常人,超乎遊手好閒,超乎貧困的事兒,不是微不足道的。人們要盛裝豔服,坐了馬車來看演出。這裡永遠是愉快和歡樂的中心。而她現在卻已置身其間。啊,只要她能夠留在這裡,她的日子會變得多麼幸福呀。

  「你叫什麼名字?」正在指揮排練的導演問。

  「馬登達,」她立即想起了杜洛埃在芝加哥為她所選的姓氏,回答道。

  「嘉莉·馬登達。」

  「那好,馬登達小姐,」他說,嘉莉覺得他說得非常和藹可親。「請你到那邊去。」

  然後,他對一個早已在隊裡的年輕婦女說:「克拉克小姐,你和馬登達小姐搭配。」

  這個年輕姑娘就朝前走了一步,使嘉莉知道該上哪兒去,排演就此開始。

  嘉莉很快就發覺,儘管這裡的排練和艾弗裡會堂的排演約略有些相同,導演的態度卻要強硬得多。她當初曾經對米利斯先生的嚴厲和高人一等的態度很吃驚,但是在這裡指揮的人是同樣嚴厲,而且粗暴得近乎野蠻。在排練的過程中,他仿佛對一些小事也是怒氣衝衝的,說話的音量越來越大。很明顯,他極其瞧不起這些年輕婦女的喬模喬樣的自尊和天真的味兒。

  「克拉克,」他會這麼叫,意思當然是指克拉克小姐,「你為什麼不跟上去?」

  「四人一排,向右轉!向右轉,我說,向右轉!天呀,注意,向右轉!」

  在這麼說的時候,他會把最後幾個字音提高,成為一聲怒吼。

  「梅特蘭!梅特蘭!」他有一次叫道。

  一個怯生生的、服裝漂亮的小姑娘站了出來。嘉莉禁不住為她渾身打戰,因為她自己心裡充滿著同情和恐懼。

  「有,先生,」梅特蘭說。

  「你的耳朵有毛病嗎?」

  「沒有,先生。」

  「你懂不懂『全隊向左轉』是什麼意思?」

  「懂的,先生。」

  「那末,你為什麼要跌跌衝衝地向右呢?想破壞隊形嗎?」

  「我只是──」

  「不管你只是什麼。耳朵要聽著。」

  嘉莉可憐她,又怕輪到自己。

  可是另一個又身受了責駡的痛苦。

  「暫停片刻,」導演叫著,絕望似地伸起雙手。他的動作是兇猛的。

  「埃爾佛斯!」他高聲大嚷,「你嘴裡含著什麼東西?」

  「沒有什麼,」埃爾佛斯說,當時有的人在笑,有的怯生生地站在旁邊。

  「那末,你在講話嗎?」

  「沒有,先生。」

  「那末,嘴巴不要動。現在大家再來一次。」

  終於輪到了嘉莉。因為她一心想按照一切要求去做,反而造成了麻煩。

  她聽得在叫什麼人。

  「梅遜,」這聲音說。「梅遜小姐。」

  她向四周一望,不知是叫什麼人。她身後的姑娘輕輕推了她一下,但是她不懂是什麼意思。

  「你,你!」導演說。「你聽不見嗎?」

  「啊,」嘉莉說,嚇得幾乎站不住腳,臉色漲得通紅。

  「你不是姓梅遜嗎?」導演問。

  「不,先生,」嘉莉說,「我姓馬登達。」

  「好吧,你的腳怎麼啦?你不會跳舞嗎?」

  「會的,先生,」嘉莉說,她早已學會了這種藝術。

  「那末你為什麼不跳?不要拖拖遝遝的,像死人一樣。我非要有活力的人不可。」

  嘉莉兩頰燒得緋紅。嘴唇有些兒顫動。

  「是的,先生,」她說。

  就這樣不斷地督促,外加脾氣急躁和氣勢逼人,延續了整整三個鐘點。

  嘉莉走時已經精疲力竭,但是心裡太興奮而沒有覺察得這一點。她打算回家之後,按照指示練習這些規定動作。她無論如何要盡力不做錯動作。

  當她回到公寓裡時,赫斯渥不在那裡。她猜測,他是出去找工作了,真是少有的事。她只吃了一口飯,就繼續練習,經濟困難得到解除的遠景支撐著她。

  「她耳朵裡響徹著榮耀的聲音。」

  當赫斯渥回家的時候,他的心情不如出去的時候舒暢,而她想到要停止練習,去準備晚飯,這時就有些不快。她既要工作,又得幹這些事。她難道要一邊演出,一邊操持家務嗎?

  「我開始工作以後,」她說,「就不幹這些事情了。他可以在外面吃飯的。」

  此後每天都發生一些麻煩事。她發現參加群舞隊並不是怎麼了不起的事情,又知道她每週的薪水是十二塊錢。過了幾天,她第一次看到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扮演主角的男女演員。莉蓮·羅塞爾①在舞臺上出現了,還有傑斐遜·迪·安吉利斯②。還有一些演員沒有他們重要,但是遠遠超過嘉莉。

  ① 莉蓮·羅塞爾(1861—1922)為以貌美著稱的女歌唱家,1881 年演出成名。

  ② 傑斐遜·迪·安吉利斯出身於加利福尼亞州一優伶世家,1896 年曾與莉蓮同台演出。

  她發現他們有特權,被尊敬。她是無足輕重的──壓根兒是無足輕重的。

  在家裡有赫斯渥,每天使她不得不左思右想。他好像弄不到什麼事可做,可是他卻膽敢問她的工作情況。他經常這麼詢問,有些像要靠她的工作而生活的味道。既然她已有了具體的生活來源,赫斯渥的表現就使她很生氣。他仿佛要依賴於她那筆菲薄的十二塊錢的收入了。

  「你幹得怎麼樣?」他會用和悅的口氣問。

  「哦,很好,」她就會這樣回答。

  「容易應付嗎?」

  「幹慣了就會好的。」

  於是他又埋頭去看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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