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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嘉莉聽到這句話,大為驚恐。她苦苦思量著這個問題。她過去往往把舞臺當作可以進身的門戶,從此走進她殷切嚮往的黃金世界。現在,像在芝加哥一樣,舞臺成了她苦難中的最後希望。倘使他不能很快找到工作,那必須想些辦法。也許她不得不出去,再去單獨奮鬥。

  她開始思量出去找一個職位的辦法。她在芝加哥的經驗證明她過去試得不得法。一定有些人是願意聽你提出要求,對你進行考核——願意給你一個職位的。

  有一次,她想問問赫斯渥,但是,也說不出是什麼緣故,她同時覺得他會反對的。她已成了一個這麼地道的家庭主婦;什麼事情都依靠她。他不會情願讓她放下這一切,去找別的什麼事情的。可是她還想可以繞一個圈子來問問他。

  一兩天之後,他們在早餐桌上談話,她提到了戲劇,說看到薩拉·伯恩哈特①要到美國來演出的消息。赫斯渥也看到了。

  ① 薩拉·伯恩哈特(1844—1923)為法國的國際聞名的女演員,曾在歐美各國演出《李爾王》、《茶花女》、《哈姆雷特》等名劇。

  「人家是怎麼上舞臺的,喬治?」她終於天真地問。

  「我不知道,」他說。「一定是通過劇團代理人的吧。」

  嘉莉在喝咖啡,沒有抬起頭來。

  「專門代人找工作的嗎?」

  「是的,我想是這樣,」他回答。

  突然,她問這些話的神氣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不會還在想當演員吧?」他問。

  「不,」她回答,「我只是弄不清楚罷了。」

  雖然不是很明確,他對這種想法是不贊成的。經過三年的觀察,他不再相信嘉莉能在這一行裡出人頭地。她似乎太單純,太沒有主見了。他認為戲劇藝術包含著一些更其浮誇的東西。倘使她想上舞臺,就會落到某個卑鄙的經理的手裡,變得和那幫人一樣。他很瞭解他所謂的那幫人。嘉莉長得美麗。

  她能混得不錯,但是他又將置身何地呢?

  「倘使我是你,我就不轉這個念頭。這比你想像的要難得多。」

  嘉莉覺得這句話裡多少含著些瞧不起她的才能的意思。

  「你說過我在芝加哥確實演得很好,」她回駁他。

  「你是演得不差,」他回答,發覺他已激起了反感,「但是芝加哥不同於紐約,差得遠呢。」

  嘉莉不再答話。這些話傷了她的心。

  「倘使你能成為名角,」他說下去,「那末演戲是不錯的,但是對其他人就說不上什麼了。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出頭。」

  「啊,我不知道,」嘉莉說,有些兒激動了。

  他突然覺得他可以預料到這件事的結局。現在,他已接近日暮途窮了,她要不顧體面去演戲,並且拋棄他。說也奇怪,他並不明白瞭解她的智力。

  這是因為他不瞭解感情的偉大。他從來就不知道一個人可能在感情上很偉大,而不是在知識上。艾弗裡會堂已經早就成為過去,他既不去想,也記不清楚了。他和這個女人同居得太久了。

  「哦,我倒是知道的,」他回答。「倘使我是你,我就不想去演戲。這對女人來講不是個好職業。」

  「比挨餓總強吧,」嘉莉說。「倘使你不要我去演戲,你自己為什麼不去找工作呢?」

  他沒有現成的話可以回答。他早已聽慣了這種意見。

  「啊,別說了,」他回答。

  這場談話的結果是她暗地裡決定去試一試。這和他不相干。她不願意為了迎合他而被拖入貧困,或更差的境地。她能演戲。她能找到事情,然後成名起來。到那時,他能說什麼呢?她設想自己已經在百老匯某些好戲裡演出,每天晚上到化粧室去化妝。然後,她會在十一點鐘走出戲院,看見成行的馬車,等待著散場出來的觀眾。不管她是不是明星,這不重要。只要她一旦進得去,拿到像樣的薪水,穿上她喜歡穿的衣服,有錢可花,高興到哪裡就到哪裡——這一切將是何等的快樂呀。她一天到晚就想著這個情景。赫斯渥的淒慘的境遇,使這個美境越來越生動了。

  說來真奇怪,赫斯渥不久也有了這種想法。他的錢快要用完了,覺得需要有生活來源。嘉莉為什麼不能幫助他一些,等到他找到什麼事情幹呢?

  他有一天回家,心裡懷著些這樣的想法。

  「今天我遇見了約翰·貝·德雷克,」他說。「今年秋天,他將在這裡開一家旅館。他說到那時可以給我一個職位。」

  「他是誰呀?」嘉莉問。

  「他是在芝加哥開太平洋大旅社的。」

  「啊,」嘉莉說。

  「我在那裡大約每年可以拿一千四百塊錢的薪水。」

  「那不是很好嗎?」她同情地說。

  「只要度過今年夏天,」他補充說,「我認為就沒有問題了。我又接到了幾個朋友的信。」

  嘉莉對這個天真、美麗的故事,不加考察,信以為真。她真誠地希望他能度過夏天。他顯得這麼束手無策。

  「你還剩多少錢?」她問。

  「只有五十塊了。」

  「啊,天呀!」她嚷出聲來。「我們怎麼辦呢?再過二十天又要付房租了。」

  赫斯渥雙手捧著頭,呆呆地俯視著地板。

  「也許你能在演戲這一行裡找到什麼事情,」他用和緩的口氣建議道。

  「也許我能夠,」既然現在有人贊成了她這個主意,嘉莉就這樣說。

  「我現在不管什麼事情都願意幹,」既然他看見她已轉憂為喜,就很大膽地說。「我能找到些事情的。」

  有一天早晨,等他出了門,她收拾了東西,找出最好的衣服,打扮得很整潔,就動身到百老匯路去。她不怎麼熟悉那條大道。對她來說,這裡是所有偉大和了不起的事業的驚人的集合地點。那些戲院就在那裡──這種代理處想必也在附近。

  她決定彎進麥迪遜廣場戲院去打聽到什麼地方去找劇團代理人。這仿佛是個聰明的辦法。因此,她一到那家戲院就去問售票房的辦事員。

  「什麼?」他說著,向外一望。「劇團代理人。我可不知道。話雖如此,你可以到《克立普》上①去找,他們都在那上面登廣告。」

  ① 這是 1853 年至1924 年間在紐約出版的有關戲劇的新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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