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嘉莉妹妹 | 上頁 下頁
一一三


  他們曾經約定,每星期由他給她十二塊錢,用於日常開支。聽到她的話,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拿出了荷包。他又覺得這事情真可怕。他只是把錢拿出去,拿出去,可是一無收入。

  「老天爺,」他在自己心裡想,「這樣下去不行啊。」

  他對嘉莉卻什麼都沒有說。她也覺得她的要求使他不安。要他給錢很快就會成為難堪的事情了。

  「可是,我有什麼辦法呢?」她想。「啊,我為什麼就該為此而煩惱呢?」

  赫斯渥走出門,朝百老匯路走去。他想去找個地方。可是不久就到了三十一街上的大旅社。他知道那裡的休息室很舒適。他走過了二十條橫馬路覺得冷了。

  「我到他們的理髮室去修個面吧,」他想。

  經過理髮師的加工後,他認為就有權利在那裡繼續坐下去了。

  他又覺得度日如年,就早些回家,這樣一連幾天,每天都苦苦地想找事做,但每天都因為厭惡、沮喪、害羞而不得不到休息室裡去閑坐。

  最後有三天刮起了風雪,他索性沒有出去。雪是在一天傍晚開始下的。

  是一陣地道的風雪,雪片又大又軟又白。第二天早晨還是風雪交加,報紙上說有暴風雪。從前窗窗口望得見外面厚厚地鋪著一層柔軟的雪。

  「我想今天不出去了,」他在吃早飯的時候對嘉莉說。

  「報紙上說,天氣將越來越壞。」

  「而且我叫的煤還沒有送來,」嘉莉說,她叫了一蒲式耳①煤。

  ① 容量單位,在美國等於 35.238 升。

  「我來去問一下,」赫斯渥說。這是他第一次表示要做些家務,但是,這好像是他想坐在家裡的願望提醒他的,作為享受權利的某種補償。他並不是有意識地這樣想的,但是在下意識裡存在著這個想法。

  整天整夜落著雪,城裡的交通開始普遍發生阻塞。報紙上詳盡地報道了暴風雪的消息,用大號鉛字渲染窮人的疾苦。在全城按蒲式耳賣煤的意大利小商人,提高了煤價。報紙上大量刊載著寒冷、饑餓之類的消息,弄得人心惶惶,幾乎每一個人都覺得冬天的可怕,雖然他們並沒有自己身受。

  赫斯渥坐在屋角的爐子邊看報。他把找工作的需要撇在一邊。這場暴風雪是如此猛烈,使一切活動都停頓下來,他也不需要去找工作了。他舒舒服服地坐在那裡,烤他的雙腳。

  嘉莉看到他泰然自若有些不順眼。儘管風雪很大,她還是懷疑他這樣舒服是否恰當。他對自己的處境看得過分達觀了一些。他太樂天安命了。

  可是赫斯渥還是看報,只顧看報。他不大留心嘉莉。她在料理家務,不大說話來打擾他。

  第二天還在下雪,再下一天天氣寒冷徹骨。赫斯渥看了報紙的警告,就坐著不動。現在他自告奮勇去做些別的小事情了。一次是上肉店,另一次去雜貨鋪。他實在根本不去想這些小事情有什麼真正的含義。只是既然坐在家裡,這好像是應該做的。他覺得自己好像並不一無用處——真的,碰到這樣惡劣的天氣,在家裡還是很頂用的。

  可是,第四天,天晴了起來,他看報知道風雪已過。然而,這時他卻閒散地混日子,想想街上該是何等的泥濘。天氣還是很冷。他不願考慮出門去。

  直到中午他才放下報紙,走出門去。因為氣候略微暖和了一些,路上真是泥濘不堪。他乘街車穿過十四街,從百老匯路上轉車向南。他看到過一則小廣告談到珍珠街的一家酒店。可是,等他到了百老匯中央旅社,又改變了主張。

  「這有什麼用呀?」他想,眺望著車外的泥漿和積雪。「我沒有錢投資。

  十拿九穩是不會成功的。我想還是下車的好。」於是他下了車。他在旅社的休息室裡坐了下來,又等著時間流逝,不知道可以幹些什麼。

  當他心滿意足地在休息室裡胡思亂想的時候,有一個衣冠楚楚的人走過休息室,停下步來,像是記不清楚似地仔細看了他一眼,然後就走上來。赫斯渥認出他是卡吉爾,芝加哥一家叫卡吉爾大馬廄的東家,最後一次在艾弗裡會堂看嘉莉演出的那一晚見過面。赫斯渥立即想起了這傢伙那次帶太太過來和他握手的情形。

  赫斯渥大為局促。眼睛裡顯出了難堪的神情。

  「嗐,是赫斯渥,」卡吉爾說,現在他記起來了,很後悔開始沒有一眼就認出他,好避免這次會見。

  「是的,」赫斯渥說。「你好呀?」

  「很好,」卡吉爾說,因為沒有話可談而覺得為難。「住在這裡嗎?」

  「不,」赫斯渥說,「前來赴約的。」

  「我知道你離開了芝加哥。一直想知道,你景況如何。」

  「啊,現在我住在紐約,」赫斯渥回答,急於想走開。

  「我想,幹得不差吧?」

  「再好沒有。」

  「那就好極了。」

  他們相互望著,覺得有些尷尬。

  「哦,我和樓上一個朋友有約會。我要走了。再見。」

  赫斯渥點了點頭。

  「真該死,」他喃喃地說,向門口走去。「我知道會碰到熟人的。」

  他上街跨過了幾條橫馬路。他表上還只有一點半。他竭力想有什麼地方可去或者有什麼事情可做。天氣這麼糟糕,他只想躲到室內去。終於他覺得雙腳又濕又冷,就跳上一輛街車。街車把他送到五十九街,到這裡實在和到別處沒什麼兩樣。下得車來,他轉身沿著七馬路走回去,但路上實在泥濘不堪。在路上閒逛而無處可去的痛苦,使他忍受不了。他覺得好像是著涼傷風了。

  他在街角停下步來,等著向南行駛的街車。這不是出門的天氣;他要回家去。

  嘉莉見他三點缺一刻就回家,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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