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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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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回想過去,分析導致他竊取錢財的情形,開始溫和地為自己辯護。 他幹下了什麼事情——有什麼大不了要把他這樣排擠出去,要讓這許多磨難壓在他頭上呢?仿佛就在昨天,他還是生活舒適,手頭寬裕,但是現在,這一切都已被剝奪了。 她不該拿他這許多財產,這是錯不了的。要是大家明白就好了,他並沒有幹什麼大不了的壞事啊。 他並沒有想到應該把事實公佈出來。他只是在為自己找些精神上的自慰——使他能像一個正直的人一般忍受目前的光景而已。 在沃倫街那家酒店歇業前五星期,有一天下午,他離店按照《先驅報》上看到的廣告,去跑了三四個地方。一處在金街,他走到那裡,但是沒有進去。這是一家十分簡陋的酒店,他認為無法寄身的。另一處在波威裡街,他知道那裡開設著許多豪華的酒店。這家酒店在格蘭德街附近,裝修得極漂亮。 他和店東談論投資問題,整整談了三刻鐘,店東說是身體不好,所以要人合夥。 「那末,哦,拼一半股份到底要多少錢呢?」赫斯渥說,他知道他最多只拿得出七百塊錢。 「三千塊錢,」那個人說。 赫斯渥吃驚得張大了嘴。 「現款嗎?」他說。 「現款。」 他想裝做在考慮的神氣,像是真能買下似的,但是他的眼睛裡卻露出了憂鬱。他說要考慮一下,結束了談話,走了出來。店東已依稀覺察了他境況不佳。 「我認為他並不想投資,」他心裡想。「他說話不對頭。」 這天下午雲色灰暗,天氣陰冷。吹起了令人不快的北風。他去尋訪很遠的東區近六十九街的一家酒店,當他走到那裡時,已經五點鐘了,天色在暗下來。店東是一個大腹便便的德國人。 「關於你們登的廣告,談談怎麼樣?」赫斯渥問,他對這家酒店的外貌不太喜歡。 「啊,事情已經過去了,」那個德國人說。「我現在不願出盤了。」 「啊,是這樣的嗎?」赫斯渥說。 「是的,沒有那回事了。事情已經過去了。」 「好吧,」赫斯渥說著,轉過身去。 那個德國人不再理睬他,這使他很生氣。 「發瘋的笨蛋,」他心裡想。「那他登廣告幹嗎?」 他意氣消沉地回十三街去。家裡只有廚房裡有燈光,嘉莉正在那裡做飯。 他劃亮一根火柴,點上煤氣燈,也不和她招呼一聲,就在餐室裡坐下來。她走到門口,朝裡一望。 「是你嗎?」她說,就走了回去。 「是我,」他說,看著買來的晚報,連頭也不抬。 嘉莉知道他情況不妙。他憂慮的時候,面色就不那麼好看。眼角邊的皺紋更深了。天生微黑的膚色,因憂鬱而有些兇險之氣。顯得十分可厭。 嘉莉擺好飯桌,搬上飯菜。 「飯好了,」她說,走過他的身前去拿東西。 他不答話,還是在看報。 她走進來,在自己的位子上就了座,覺得非常難堪。 「你現在不想吃飯嗎?」她問。 他折起報紙,坐過去,除了「請把什麼遞給我」以外,好久不說話。 「今天很陰冷,是嗎?」過了一會兒,嘉莉大膽開口說。」 「是的,」他說。 他只顧撥弄著食物,吃得不多。 「你還是以為非歇業不可嗎?」嘉莉說,大膽提到他們已經討論了不知多少次的題目。 「當然要歇業啦,」他說,生硬的語氣只稍微緩和了一些。 這句答話激怒了嘉莉。她自己已經為此不高興了一天。 「你不用那麼說話,」她說。 「啊!」——他嚷了一聲,把椅子從餐桌邊朝後推,像是要再說下去似的,但是沒有說,就這麼算了。然後他拿起報紙。嘉莉離了座位,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他知道已經傷了她的心。 「別走,」她動身回廚房去,他說。「吃你的飯吧。」 她不答話,走了過去。 他看了一會兒報紙,然後站起身來,穿上大衣。 「我要到市區去,嘉莉,」他說著,向外走去。「我今天晚上情緒不好。」 她不答話。 「不要生氣,」他說。「明天就會好的。」 他望著她,但是她在洗滌盤子,不理睬他。 「再見,」他最後說,就走出門去。 這是他們之間第一次由處境困難而產生的強烈的後果,但是關店的日子越來越近,使憂慮幾乎成了永恆的東西。赫斯渥無法掩飾他對這事情的情緒。 嘉莉不禁擔憂自己要飄泊到哪裡去。這一下使他們比平日更少談話,但這倒不是由於赫斯渥對嘉莉有什麼不滿,而是嘉莉要躲開他。他注意到這一點。 她對他冷淡,引起了他的反感。他不高興的是她竟會對他生那麼大的氣,連再見都不說一聲——她竟然一言不發,存心不想鼓勵鼓勵他,覺得無所謂。 他幾乎把進行友好的交談當成艱巨的工作了,不久就發現嘉莉的態度增加了困難的程度,使交談更其不可能了。這使他很不高興。 終於到了最後的一天。由於赫斯渥心理上早已準備好這一天仿佛一定會有霹靂的雷聲和狂風暴雨,所以等到這一天真的到來時,他發現它竟是一個平常的普通日子,感到很欣慰。太陽照耀著,溫度也宜人。當他去吃早飯的時候,覺得這到底也並不怎麼可怕。 「哦,」他對嘉莉說,「今天是我的末日。」 嘉莉對他的幽默報以一笑。 「你們怎麼處理生財和存貨呀?」她問。 「啊,我們已經找到一個買主了,」赫斯渥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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