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嘉莉妹妹 | 上頁 下頁 |
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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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劇院後,同樣這一條百老匯路給她上了更其深刻的一課。她來時所見的景象現在已經擴大,達到了頂點。這麼紛至遝來、冠蓋如雲的盛況,她從來沒有見過。這使她對自己的處境有了一種堅定的看法。要是她自己的生活裡不出現這種景況,她就等於沒有生活過,說不上享受了生活。女人都揮金如土。她走過每一家高雅的店鋪,都看到這樣的光景。鮮花、糖果、珠寶,看來正是漂亮的太太小姐們所喜歡的主要東西。而她——她竟沒有足夠的零用錢來放縱自己每個月上街這樣遊玩幾次。 那天晚上,她那美麗的小公寓仿佛成了枯燥無味的地方。別人可並不住在這種地方的啊。她以冷漠的目光看著僕人在做飯菜。她腦海裡閃現著戲中的一幕幕場面。她特別念念不忘一個美貌的女演員——演的是劇中人追求而後來贏得的那個情人。這個女人的風姿迷住了嘉莉的心。她的服飾真是極盡精美之能事,她的苦痛又這麼真切。嘉莉能夠體會她所表達的愁苦,確信自己也能演得這麼好,有些地方還能演得更好一些。於是她默默背誦起臺詞來。 啊,倘使她能演這個角色,她的生活的境界可以擴大多少呀。她也能演得扣人心弦的。 赫斯渥回來的時候,嘉莉正在悶悶不樂。她坐在搖椅裡一邊搖晃,一邊思忖,不願為他而打斷她迷人的想像,所以她不多說話,甚至不說話。 「怎麼了,嘉莉?」赫斯渥過了一會說,注意到她沉默的、幾乎是憂鬱的神態。 「沒有什麼,」嘉莉說。「今天晚上我有些不舒服。」 「沒有生病吧?」他走得很近,問她。 「啊,不,」她說,幾乎有些不高興了。「我只覺得心裡不好受。」 「那太糟了,」他說著走開去,方才他略略俯身,現在把自己的背心拉拉好。「我原來想今天晚上我們可以去看一場戲。」 「我不想去,」嘉莉說,為了她心中美麗的幻象被打斷和打消而不耐煩了。「今天下午我去看了日戲。」 「啊,你去過了?」赫斯渥說。「看的什麼戲?」 「《一座金礦》①。」 ① 《一座金礦》是美國作家布蘭德·馬修斯(1852—1929)和喬治·傑索普於1889 年合作的一部喜劇。 「演得怎麼樣?」 「很好,」嘉莉說。 「今天晚上不想再去看戲了嗎?」 「我不想去了,」她說。 可是,等她從憂鬱的心情中蘇醒過來,到飯桌上去吃飯時,她改變了主意。吃下了一些東西造成了奇跡。飯後她又去看了戲,這一來暫時恢復了她的平靜。但是她已經受到了當頭棒擊,覺醒了過來。她如今能從這些怨望中恢復過來,但往往又會重生怨望。經久的重複——呀,真是奇妙。水滴石穿——石頭終究是抵擋不住的呀。 這次看日戲以後不久,也許是一個月後,萬斯太太請嘉莉和他們夫婦倆一起去看夜戲。她聽嘉莉說過赫斯渥不回來吃飯。 「你為什麼不跟我們一同去呢?不要一個人吃晚飯。我們要到秀萊飯店去吃飯,飯後上華利克戲院。跟我們一起去吧。」 「好吧,」嘉莉回答。 她於那天下午三點鐘開始打扮,預備五點半到那著名的飯店去,當時它正在把德爾莫尼科飯店從獲得社交界青睞的地位上排擠出去。嘉莉這次打扮顯出受了和漂亮的萬斯太太交往的影響。萬斯太太經常提醒她注意凡是在婦女服飾方面的新奇的玩意兒。 「你要這樣那樣的帽子嗎?」或者「你看到飾有橢圓珠扣的新式手套嗎?」這些僅僅是眾多這類話中的幾個例句罷了。 「下次你買鞋子時,好朋友,」萬斯太太說,「要挑有扣子的,厚底而有漆皮鞋頭的。今年秋天這種鞋最流行。」 「好的,」嘉莉說。 「喂,好朋友,你有沒有見過奧爾特曼公司的新式襯衫?那裡有幾種極可愛的式樣。我在那裡看到一種式樣,你穿了一定很漂亮。我一見就這麼說。」 嘉莉興致勃勃地聽著這些話,因為這些話比之俏娘們之間一般談的話顯得更有交情。萬斯太太實在喜歡嘉莉穩健的忠厚本色,很樂於把最時新的東西告訴她。 「你為什麼不去買一條漂亮的嗶嘰裙子?斯圖爾特公司正在出售,」有一天,她說。「那是圓筒形的,從現在起要大為流行了。你穿藏青的會顯得很漂亮。」 嘉莉全神貫注地聽著。她和赫斯渥從來不談這種事情。然而她現在開始對赫斯渥提出要什麼東西了,他同意了她的要求,可是並不發表任何看法。 他覺察到了嘉莉的這種新傾向,因為聽得許多關於萬斯太太和她愉快的生活之道的話,終於知道這種變化是從哪裡來的。他不想立即就提出什麼異議,但是覺得嘉莉的需求在擴大範圍了。他並不十分贊成這一點,不過他以自己的方式愛著嘉莉,所以還聽其自然。可是她在跟丈夫打交道時,總有些細微之處使她覺得,她的要求不是他樂意接受的。他對她購買的東西並不熱情。 這使嘉莉認為他已漸漸對她冷淡起來,因而又出現了一道小裂痕。 不過,由於萬斯太太的建議,這一回嘉莉自己認為穿著得比較滿意了。 她把最好的衣服穿在身上,她滿意地想到,雖然她只有一件這樣的衣服,但它是相稱、合身的。她看上去是個二十一歲的打扮入時的女人,萬斯太太讚美她,使她豐滿的面頰上泛出紅暈,兩隻大眼睛閃出引人注目的光芒。天像是要落雨,萬斯按照他太太的要求,雇了一輛馬車。 「你丈夫不來嗎?」萬斯在他小客廳裡見到嘉莉時,提醒她說。 「不,他說過不回家吃晚飯。」 「最好留一張條子給他,告訴他我們在什麼地方。他也許會早回來的。」 「我去寫,」嘉莉說,她剛才沒有想到這點。 「告訴他,八點鐘以前我們在秀萊飯店,在五馬路和二十八街轉角。不過,我想他是知道的。」 嘉莉拖著窸窣作響的衣裾跨過走廊,沒脫手套,草草地塗了一張條子。 當她回來的時候,萬斯家裡來了一個新客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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