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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他在心裡開始形成了一種非常明確的想法,那就是他不想要那筆錢。拿了那筆錢,是件很可悲的事,他不想留著它。而且,要是他留下了這筆錢,那就是為這筆微不足道的款子賣掉了他過去的一切關係——他的利益、特權和志趣。倘使他留下了錢,他所得的只能是苦痛,他只能走偏僻小路,在秘密場所躲來躲去。他會被監視,總有一天會被捕的。加拿大是他唯一可以藏身的處所,但這裡寒冷,陌生,沒有美國的風味。他已經在思念芝加哥熙熙攘攘的生活了。沒有酒店的排場和光彩,已對他的精神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就在這一天,當他和嘉莉一起坐在房間裡時,他決定把錢寄回去。他要寫信給漢南和霍格,說明一切情況,然後用快遞把款子寄回去。也許他們會原諒他的。也許他們會請他回去的。他要把剛才說的已寫信給他們的謊話變為現實。然後離開這個古怪的城市。

  「我想寫幾封信,」他對嘉莉說,打鈴叫了茶房。

  她表示同意,拿起一本書來看。

  為了寫這封特殊的信,關於這樁麻煩事作出言之成理的說明,他思考了一個鐘點。他本想把他太太的事情告訴他們,但是說不出口。他最後把事情縮小,只是說明他和朋友們應酬喝醉了,發現保險箱沒有鎖上,竟將現款取出,一不小心關上了箱門。他對這件事表示非常遺憾。他給他們添了那麼許多麻煩,很對不起他們。他願意盡力了結這件事,把錢寄回去——其中的大部分。其餘的部分等他一有錢立即償還。他是否還有複職的希望?——對於這一點,他只暗示了一下。

  這個人的心煩意亂,可以從這封信的結構裡看出來。他當時忘記了即使讓他恢復原職,那將會是何等痛苦的事情。他忘記了他和過去好像已一刀兩斷,即使他真的想什麼辦法把自己和過去聯繫起來,也不免老是要露出分離和重合的裂痕來。他老是忘記了一些人或事——他的太太,嘉莉,他需要錢用以及他眼前的處境什麼的,因此無法清楚地推理。可是,他發出了這封信,想等收到覆信後才匯錢去。

  在這段時期中,他就和嘉莉安之若素,盡情地享樂,因為沒有過去來阻礙,所以非常愉快。嘉莉所買的東西,其中包括一隻衣箱,已及時送到,安置妥當了。到三點鐘,她已經把自己打扮得換了一副樣子,穿著合身多了。

  她穿著新衣服覺得舒暢一些,高興一些,這是哪個女人都會是這樣的。赫斯渥帶著求愛的心情,親近她,希望和她結成夫婦。他對她體貼入微,使她慢慢地恢復了對他的好感。

  這一天陽光明媚,對這次逃亡產生了明顯的作用。這裡本來在下雨,可是中午太陽出來了,金色的光芒像潮水般從他們打開的窗戶直瀉進來。麻雀在吱吱喳喳地叫著。空氣裡飄著笑聲和歌聲。赫斯渥的眼睛無法從嘉莉身上移開。她好像就是他一切煩惱中的一絲陽光。啊,只要她能全心全意地愛他——只要她能伸手摟住他,心情就像他在芝加哥的小公園裡看到她時一般歡樂,他該是多麼幸福呀。這就能補償他的損失了;這可以向他表明他並沒有喪失一切。他就不在乎了。

  「嘉莉,」他說,突然站起來,走到她身邊,「你是不是願意從此和我一起過活?」

  她遲疑不決地望著他,但是被他逼人的面部表情所軟化,產生了同情。

  這正是愛情,尖銳而強烈,被患難和煩惱所增強的愛情。她情不自禁地笑了。

  他在她椅子前一膝跪下。這煦麗的天氣,增進了兩人的感情。

  「從今以後,讓我成為你的一切吧,」他說。「不要再使我擔心了。我會忠實於你的。我們要到紐約去,找一套漂亮的公寓。我將重新經商,我們可以過幸福的日子。你願意成為我的人嗎?」

  嘉莉十分認真地聽著。她心裡並不懷著強烈的激情,但是隨著事情的推移,此人又近在身邊,卻撩起了一些情意。她的確為他感到難受,這是從那份最近還不過是高度崇敬的感情中所產生的一種惋惜之情。她對他從來沒有過真正的愛情。倘使她能夠分析自己的感情,就會明白這一點的,但是她現在被他的強烈熱情所撩起的情緒,卻打破了他們之間的隔膜。

  「你願意和我一起生活了,是嗎?」他問。

  「是的,」她說著,點了點頭。

  他把她摟過來,吻著她的嘴唇和面頰。

  「話雖如此,你必須和我結婚,」她說。

  「今天我就去領結婚證書,」他說。

  「怎麼領法?」她問。

  「換一個姓氏,」他回答。「我要換一個新的姓氏,過新的生活。從今以後,我姓默多克了。」

  「啊,不要用那個姓氏,」嘉莉說。

  「為什麼不?」他說。

  「我不喜歡。」

  「那末,用什麼呢?」他問。

  「哦,隨便什麼都行,只要不是默多克。」

  他想了一會兒,雙臂還是摟住她,然後說:「叫惠勒怎麼樣?」

  「這不錯,」嘉莉說。

  「那末,好,就用惠勒吧,」他說。「明天一早第一件事就是去領結婚證書。」

  第二天他們由一位浸禮會牧師主持了婚禮,這是他們能夠找到的第一個合適的神職人員。赫斯渥帶嘉莉觀賞這個城市的風光,同時等著漢南和霍格的回信。他有充分理由知道正有人在監視他,因為偵探的身影會出其不意地出現,使他確信無疑。他個人對加拿大的這個城市已十分厭倦,因為這裡生活節奏滯緩,而他又閑著無事。他老是心裡記著,倘使他把錢退回去,就沒有多少錢生活了。他逃走的時候,帶了一萬一千零四十五元左右,其中的一萬元是留在保險箱裡沒有藏好的專款,還有八百元是當天收入的現款。其他二百四十五元是他自己的錢。這筆錢他已花去一百二十五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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