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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他按住她放在他身邊的手,但是她把手抽了回去。

  「你願意告訴我,你有那麼一點點喜歡我嗎?」他說。

  「不,我不願意,」她直截了當地說,但是聲音裡除了忿怒以外還有些別的意味。

  「我們到臥車裡去吧,」他說,「那裡舒服一些。你願意嗎?」

  「隨你高興,」她回答。

  他去尋找普爾曼臥車的車掌,買了白天的票子。

  「來吧,」他說,「我已經安排好了。」

  他拿起他的大衣和裝滿錢的小提包。

  「行李太少了,是不?」他打趣地說。

  嘉莉只笑了一笑。

  「這樣匆促的旅行,使人忘記帶許多東西,不是嗎?」他找補上一句。

  嘉莉抵擋不住他的幽默。她開始用他的眼光來觀察事物了。

  「好了,」他們坐到新車廂裡以後,他說,「我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掛上餐車。我們要中午才到底特律。」

  嘉莉環顧她身邊華麗的設備。這是她一生中第二次坐普爾曼臥車。「我們到了那裡要換車嗎?」她問。

  「是的,我想我們要先過河去沃克維爾①,」他說,心裡很清楚他是要去加拿大,除非有立即就開的火車,他是不願意等車的。

  ① 在加拿大境內,和底特律隔河相望。

  赫斯渥多少使嘉莉安靜了一些,這使他很滿意,但只能是極暫時的慰藉。

  既然她已不再反對,他就可以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考慮自己所犯的罪行上。

  他希望能看清一些前途。他已經在想能找到什麼樣的職位。一萬塊錢算不了什麼。再說,他已開始覺得他沒有權利動用它,永遠不能動用它。

  他的處境異常困難,因為他不想要他所盜竊的那筆可恥的錢財。他不願意做賊。這錢財或者別的什麼,萬萬不能抵償他這麼愚蠢地拋下的過去的境況。它不能還給他那成群的朋友、他的聲名、他的住房和家庭,也不能把他意想中的嘉莉還給他。他已被逐出芝加哥,喪失了他那輕鬆、安逸的環境。

  他親手奪去了自己的尊榮、快樂的交遊、歡暢的晚間。這是為了什麼?他越想越覺得忍受不了。他開始想到,要努力恢復他自己原先的地位。他要把上一夜可恥地偷竊的錢財送回去,並且表白一番。也許霍格會理解的。也許他們會寬恕他,讓他回酒店的。

  這種想法雖然荒唐,但比起他所設想的更其荒唐的活動,好像是很可取的。這比之展開在他眼前的前途──黑暗、孤獨、流放──總要好些。他沒有職業。經理的位置不是你隨便要就可以弄到手的。他勢必要說明他的經歷,但是要不提起過去幹過什麼怎麼說得清呢?他不想動用他拿的錢。他應該把它送回去。於是,他記起了,倘使在前一天有什麼人告訴他今天要為錢而操心,會顯得何等可笑。一想到他、無論什麼人或每一個人都可能落到需要錢而得不到錢的境地這一可怕的現實時,心中就感到莫大的傷心。他覺得自己的處境萬分艱難。他必須立即去瞭解情況,開始行動。唉,怎麼著手呢。唉,最糟糕的是,必須在陌生的城裡,在陌生的人中間來幹。他孤立無助。懷鄉的情感開始佔有他的身心。對固定、安穩而習慣的生活的迫切嚮往,開始進入了他的心裡,這是從感情上對環境作出反應的人所擺脫不了的。他嚮往著芝加哥,嚮往著他昔日的生活方式和快樂的去處。他要回去,留在那裡不走,不管代價要多大。

  這是他感想中的幾點。火車開到一個地方,他向車外望去,看見一家大工廠之類的牆上有一塊大牌子,寫著「喬治·皮·默多克」等字樣。他隨隨便便地看了一眼,發現有些小地方使他覺得很高興。用白粉寫的大字「喬治·皮·默多克」,就在他的眼前。嗐,這不是他可以採用的一個好姓名嗎?」

  喬治·皮·默多克。不,喬治·赫·默多克,或者光是喬治·默多克。他把這事想了一些時候,差不多決定他要用這個姓名了。他覺得他就是喜歡用這一類姓名。

  火車於中午開進底特律,他開始覺得非常擔心。現在警察一定在追蹤他。

  他們可能已經通知各大城市的警察,會有偵探在監視他。他想起了盜用公款犯被捕的案例來。因此,他透不過氣來,面色有點發白。他似乎雙手發癢,非幹一些什麼事不可。他假裝欣賞車外的幾處風景,心裡實在一無感覺。他一再把腳蹬著地板。

  嘉莉發現他心緒不寧,但是並不說什麼。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或者有什麼重要性。

  這時,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沒有早問一下,這次車是否直達蒙特利爾或者加拿大境內的什麼地方。也許他可以節約些時間。他跳起身來,去找車掌。

  「這次列車有直開蒙特利爾的車廂沒有?」他問。

  「有,後面一節臥車就是。」

  他本想再問下去,但是看來不大策略,所以決定到站上去問。

  火車軋軋地響著,噴著氣,開進了車場。

  「我看最好直接到蒙特利爾去,」他對嘉莉說。「我去看看下車後怎麼轉車。」

  他非常心慌,但是極力裝出平靜的樣子。嘉莉只顧張大了眼睛,不安地望著他。她思想很亂,不知自己要怎樣幹才好。

  火車停了,赫斯渥就領她走出車廂。他向四周小心地一望,裝做是照顧嘉莉的樣子。沒有發現有誰在監視他的樣子,他就向票房走去。

  「開往蒙特利爾的下班車什麼時候開?」他問。

  「還有二十分鐘,」票房裡的人說。

  他買了兩張車票和臥鋪票,然後趕回到嘉莉身邊。

  「我們馬上就走,」他說,幾乎沒有注意到嘉莉的疲憊、倦怠。

  「但願能擺脫這一切就好了,」嘉莉淒涼地高聲說。

  「到了蒙特利爾你會覺得好些的,」他說。

  「我什麼東西都沒有帶,」嘉莉說,「連一塊手帕也沒有。」

  「一到那裡,你就可以買需要的一切東西,最親愛的,」他解釋道。「你可以找一個裁縫來。」

  嘉莉不說了,赫斯渥就松了一口氣。他看什麼地方都沒有偵探。

  這時列車員高喊火車要開了,他們就上了車。火車開動時,赫斯渥放心地透了口氣。不久就到了河邊,他們渡過了河。火車剛從渡船上開下來,他就松了一口氣,安坐在位子上。

  「不消多久就要到的,」他說,在安心以後,想起了嘉莉。「我們明天一早就可以到達。」

  嘉莉都不高興回答。

  「我去看看有沒有餐車,」他補充說。「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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