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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第三十二章

  沒有旅行過的人,背鄉離井到了陌生地方,總會覺得奇趣無窮的。這是給人安慰、使人愉快的事情,僅次於愛情而已。這對疲憊、憂愁的人是一種恩惠,因為會碰到層出不窮的新鮮的事和意外的遭遇,能使人忘卻過去。即使是受傷的愛情,也不能不在種種新景象中長期來回穿梭而多少忘卻所受的創傷。那些看到的事情都很重要,不容忽視,而人的頭腦,無非是感官所得的種種印象的反映,就會被這如潮的新事物所征服。它忙於積貯新的概念,就來不及顧到舊的意念了。這樣,就忘記了過去的戀人,撇下了憂愁,看不見死亡了。在那句陳舊的動人聽聞的話「我要出門去了」的背後,蘊藏著不知多少情意。對於一個沒有旅行過的人來說,這是失戀的唯一的補償——局部的補償,即使不能恢復,也能使我們忘記。因此,我們不要忘記,沒有旅行過的嘉莉,現在正在旅行。

  當嘉莉眺望著窗外飛逝而過的景色時,她幾乎忘記了自己是違反了自己的意志被騙來作這次長途旅行的,也忘記了她沒有帶旅行所必需的衣著。她有時竟忘記了身邊的赫斯渥,卻以驚奇的目光眺望村中幽靜的農舍和恬適的住宅。在嘉莉看來,這是個有趣的世界。她的生活剛剛開始。她並不覺得已經打了敗仗。她也並不心灰意懶。大城市是能給人些機會的,雖然她不知道究竟如何。也許她能從束縛中解放出來而獲得自由——誰知道呢?也許她可以幸福。她在思忖中想到這些,使她超脫了犯了錯誤的人的心情。由於充滿了希望,她精神上得到了解脫。

  赫斯渥在車離底特律以後和她講了幾句話,但是隨著白天的逝去,他們倆都覺得疲倦,打起瞌睡來。八點半,茶房前來放下了鋪位,到九點鐘,許多人都睡了。赫斯渥第一個請她早點去睡。等她去睡了以後,他到前面車廂去抽一支雪茄,但並不覺得安適。過了不多久,他也上了鋪,一夜就這樣過去了。

  第二天早晨,火車平安地駛進蒙特利爾,他們下了車,赫斯渥為脫離危險而高興,嘉莉則對這北方城市的新奇氣氛感到驚異。赫斯渥好久前曾經到過這裡,現在還記得他耽擱過的旅館。當他們從車站總出入口出來的時候,他聽到公共馬車的車夫在叫那個旅館的名字。

  「我們馬上到那裡去開房間吧,」他對嘉莉說,和她一起向著歡迎他們的馬車夫走去。

  嘉莉表示同意,他就扶她上車。馬車駛過的街道和芝加哥的大不相同,到了那家大旅館,他們從婦女入口處進去。

  「請坐一會兒,」他們到達小接待室時,赫斯渥說。「我去看看房間。」

  可是,嘉莉卻情願走來走去,看看牆上的不多幾張圖畫。

  赫斯渥在帳房間裡把登記簿轉過來,這時帳房走上前來了。他在考慮要寫上什麼姓名。因為帳房就在面前,他沒有時間遲疑了。在車窗外瞥見的那個姓名倏地回到了眼前。這是個討人喜歡的姓名。他就從容地寫下了「喬·威·默多克夫婦」。這是他在形勢逼人的情況下作出的最大的讓步了。

  他不願放棄自己名字的縮寫。

  「二樓有帶浴室的房間嗎?」他問。

  帳房查看著他的單子。

  「有,十一號房間。」

  「讓我去看看,」他說。

  叫來了一個茶房,他就去看房間了。出乎他的意料,房間使他非常滿意,深綠色的牆壁,家具的顏色也很相配,有三扇朝外的窗。他把鑰匙拿下了,下樓去領嘉莉。

  「我給你找了一間合適的房間,」他悄悄地說。

  嘉莉也很喜歡這房間。她為這地方佈置得素靜淡雅而感到安慰。她立即覺得他給她找到了一間可愛的臥室。

  「那裡還有一間浴室,」他說。「要是你準備好了,就可以梳洗一下。」

  嘉莉走過去,向窗外眺望,而赫斯渥望著鏡子裡的自己的形象,覺得自己風塵滿身。他沒帶衣箱,沒有更換的襯衣,連一把發梳也沒有。

  「我按鈴叫人送肥皂和毛巾來,」他說,「再給你送一把發梳。你就洗澡,準備吃早飯吧。我出去刮一下鬍子就回來接你,我們出去給你買些衣服。」

  他說話時和藹地笑著。

  「好吧,」嘉莉說。

  她在一把搖椅裡坐下來,而赫斯渥在等待茶房,很快茶房就敲門了。

  「拿肥皂、毛巾和一壺冰水來。」

  「是,先生。」

  「現在我要走了,」他對嘉莉說,伸出了雙手向她走去,但是她並不伸手去接。

  「你並不生我氣,是嗎?」他溫柔地問。

  「啊,不,」她相當冷淡地回答。

  「難道你一點都不愛我嗎?」

  她並不答話,只是向窗口注視著。

  「你不能愛我一丁點兒嗎?」他懇求道,握住了她的一隻手,而她卻想要掙脫。「你過去說過愛我的。」

  「你為什麼這樣欺騙我?」嘉莉問。

  「我是沒有辦法,」他說。「我太需要你了。」

  「你沒有任何權利要我,」她回答,一語擊中了要害。

  「啊,可是,嘉莉,」他回答,「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現在已經來不及了。你是否可以試一試,愛我一些呢?」

  他站在她面前,像是心裡毫無頭緒似的。

  她否定地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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