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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第二十五章

  那天晚上,赫斯渥整夜留在市中心,辦完了事以後到帕爾默旅館去投宿。

  由於他太太的行為大有損害他的整個前途之虞,他心裡非常焦急。雖然他沒法肯定她所表示的威脅有多大意義,他卻相信倘使她的態度長此不變,會給他造成無窮的麻煩。她態度堅定,已在一場非常重要的爭論中打敗了他。今後會怎麼樣呢?他起先在小辦公室裡,後來在旅館房間裡踱來踱去,左思右想,想不出個辦法來。他想不出現在該如何進行安排。

  反之,赫斯渥太太卻決定不能坐視她的權利受損。既然她已經實際上懾服了他,她要接著提出條件,要是他接受下來,將來她說的話就將成為法律。

  他將不得不付給她現在要按時索取的錢,否則,她就要找他的麻煩。他怎麼辦是無所謂的。她實在並不在乎他以後是否回家。沒有了他,家裡的事情可以進行得更愉快些,她可以不同任何人商量,隨心所欲地行事。現在她打算去請教一個律師,並且雇一名偵探。她很快就可以發現她能取得什麼好處。

  赫斯渥在房間裡踱著步,心裡盤算著他的處境的那些主要情況。「產業用了她的戶名,」他心裡不斷地想著。「那是何等愚蠢的一招啊。真該死!

  那是何等愚蠢的做法。」

  他也想到了他經理的職位。「倘使她現在吵鬧起來,我就保不住這個了。

  倘使我的名字上了報,人家就不會要我了。朋友們也不能來往了!」他想到她那方面的任何行動可能惹起的閒話,不禁咬咬嘴唇。報上會怎麼講呢?每一個他所認識的人都會大驚小怪,他不得不解釋,否認,成為眾矢之的。然後,霍格會來找他,和他談判,那就不堪設想了。

  他想到這裡,兩眼之間皺起了許多條小皺紋,前額也汗濕了。他想不出什麼解決的辦法——一點出路都沒有。

  在這麼想的過程中,他偶爾有幾刹那想起了嘉莉,以及預定在星期六進行的事情。雖然他的事情搞得一團糟,他可並不為那事擔心。這是全部禍患中的唯一可喜的事情。他可以順利地安排這事情,因為倘使有需要的話,嘉莉是會願意等待的。他要看看明天的情形怎樣,然後再同她談。他們要照常相見。他眼前只看見她美麗的臉龐和勻稱的體態,只怪為什麼不能將生活安排妥當,可以讓他永遠保持和她在一起的愉快。這會變得多幸福呀。然後他又考慮起他太太的威脅來,於是臉上又出現了皺紋和汗水。

  第二天早晨,他從旅館到酒店裡來看信,但是除了普通的信劄之外,別無所有。由於某種原因,他覺得從信件中可能發現問題,當他把所有的信都檢查一遍而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事情時,他才放下心來。他到達辦公室之前,胃口一點也沒有,這時開始覺得餓了,就決定在到公園去會見嘉莉之先,上太平洋大飯店去彎一彎,喝一杯咖啡,吃幾隻小麵包。雖然危機沒有減輕,可是至今還沒有具體化,對他說來,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只要他多有些時間供思考就好了,也許會想出什麼辦法的。一定的,一定的,這事情不會發展成為災難,而他卻找不到出路。

  可是,當他到了公園,等呀,等呀,而嘉莉沒有來時,他的精神就委頓了下來。他在心愛的地點堅持了一個多鐘點,然後站起來,開始心神不定地來回走動。難道在那邊發生了什麼事情,使她來不了嗎?難道他的太太去找過她了嗎——一定不會。他毫不考慮到杜洛埃,竟然絕對沒有想到要擔心杜洛埃會發現什麼。他在思忖的時候玩弄著他錶鏈上的小飾物,然後認為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她今天早晨不能脫身。那就是她沒有來信通知的緣故。他今天還來得及收到信的。也許他回去的時候信已經在他桌上了。他要立刻去看看。

  可是,這些想法僅僅暫時使他安心而已。在別的時候,他卻是一個最苦惱的憂心忡忡的人。和他太太的屈辱的爭吵,又痛心地歷歷在目地出現在眼前。他又看見了她眼睛裡盛氣淩人的光芒。他看見她說:「倘使你不願對我說,也許會對律師說的吧。」嘿,這冷酷的惡魔。想想看,他竟然娶了這麼一個女人。他一想到她,就搖起頭來。

  過了一會兒,他不再等待,沒精打彩地去趕麥迪遜街的街車。晴朗的青天已佈滿了朵朵小塊的浮雲,遮住了太陽,使他的心境變得更其沉重了。風轉向了東方,等他回到辦公室時,天氣變得好像整個下午要細雨霏霏似的。

  他走進辦公室,檢看信件,但是沒有嘉莉的來信。幸虧也沒有他太太的來信。他感謝上天,現在正當他要深思熟慮的時候,總算還不用為太太的來信而操心。他又踱來踱去,裝得心情和平時一樣,但是暗地裡卻煩惱得無法以言語形容。

  一點半時,他到雷克托飯店去吃中飯,當他回來的時候,有一個信差在等著他。他帶著疑惑的神情望著這個小傢伙。

  「要討回信的,」那個信差說。

  赫斯渥認出了信紙和他太太的筆跡。他撕開信來,不動聲色地看下去。

  信是以最正式的格式開頭的,措辭從頭到尾寫得又尖銳、又冷淡。

  「請把我所要的錢立即送來。我要錢辦事。倘使你不高興回來,不回來也無妨。這是毫無關係的。但是我必須要錢。切勿遲延,叫來人帶下。」

  他看完了信,手裡拿著信,站在那裡。這麼放肆,使他大吃一驚,也激起了他的憤怒——潛藏在心中最深的反感。他最初只想寫四個字作答覆——

  「見鬼去吧!」——但是他妥協了,只對信差說沒有回信。然後,他坐在椅子裡,視而不見地呆望著,考慮他這樣做的後果。她今後會怎麼辦呢?這該死的潑婦!她是否要逼使他屈服呢?他要回家去,和她解決這件事情,他就要這麼辦。她這一手氣焰太盛了。不,天呀,他不能就這樣俯首聽命。她要怎麼辦就怎麼辦吧。他要讓她自己照料自己。讓她等下去吧,等到他做好了準備再說。這是他起初的想法。

  可是,後來他一貫的謹慎心占了上風。必須採取什麼行動。事情快要爆發了,她決不會坐等的。他對她很瞭解,知道她一旦決定了一個計劃,不達到目的是決不罷休的。可能事情會立即交給律師去辦。

  「該死的女人,」他咬緊牙關,輕聲地說,「該死的女人。倘使她要跟我搗蛋,我要給點顏色她看。我要逼使她改變語調,即使動武也在所不惜。」

  他從椅子裡站起來,走到窗口,望著街上。連綿的淅瀝細雨已降下來,行路的人翻起了衣領,卷上褲腳管。不帶雨傘的人把手插進衣袋裡——帶傘的都撐著傘。街道看上去像是一片滿是一個個黑布圓頂在旋轉、浮蕩、移動的海洋。貨車和大篷車軋軋地連成喧鬧的行列,行人到處都在儘量遮掩自己的身子。他幾乎沒有注意到這種景象。他一直在想著對付他的太太,要她改變對他的態度,免得他動手打人。

  四點鐘又來了一封短信,只說要是當晚不送錢去,明天就要把事情告訴漢南和霍格,採取別的步驟要錢。

  事情逼得這麼緊,赫斯渥差些兒要大叫出來。是的,他會把錢給她的。

  他要拿去給她——他要立即到家裡去,和她談一談。

  他戴上帽子,朝四面看,找他的雨傘。天呀,他要想個什麼辦法解決這件事。

  他叫了一輛馬車,在淒風苦雨中上北區去。在路上,他想著這回事的細節,火氣平息了下來。她知道了些什麼?她幹了些什麼?也許她去找過嘉莉,誰知道呢——或者——或者去找過杜洛埃。也許她真的拿到了證據,要把他打倒,像是埋伏在暗中的伏兵一樣。她是一個狡猾的女人。要是她沒有充分的根據,怎麼會這樣侮辱他呢?

  他開始想,要是他早些通過什麼辦法跟她妥協就好了——把錢送給了她就好了。也許他到了家裡可以辦到的。總之,他要走進家裡,弄弄明白。他不願意吵架。

  當他到達他家住的那條街上的時候,他清楚地覺得自己的處境很狼狽,心裡一再希望能自動出現什麼解決的辦法,使他可以渡過難關。他下得車來,踏上前門的臺階,但是內心不安地跳動著。他拿出鑰匙要插進去,但是裡面已塞了一把鑰匙。他搖了搖捏手,但是門卻鎖著。於是他就按門鈴。沒有人答應。他又按了一下——這回按得更重些。還是沒人答應。他接連地猛力按鈴,但是沒有用。於是他走下臺階。

  臺階下面還有一扇門,內通廚房,可是外面裝著一道鐵柵,原是用來防盜賊的。他走到門口,發現這門也上了閂,廚房的窗子都關著。這是什麼意思?他按了一下鈴,然後期待著。最後,看不到人來,他轉身回到馬車邊。

  「恐怕他們都出去了,」他抱歉地對馬車夫說,後者正把紅面孔藏在松松地披著的油布雨衣裡。

  「我看見上面那窗子裡有一個姑娘,」馬車夫回答。

  赫斯渥望過去,但是這時那裡已沒有人面了。他氣鼓鼓地進了馬車,既覺得心裡一松,又覺得憂慮重重。

  原來是這樣的把戲。把他關在門外,還要他拿出錢來。哼,老天啊,真是令人無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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