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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倘使你就這麼辦,我們現在就不談這事,我就出去。」

  嘉莉把手帕略微移下一些,望著窗外。

  「願意這麼辦嗎?」他問。

  還是沒有回答。

  「願不願意?」他又問了一遍。

  她只是茫然地望著街上。

  「嗨!說呀,」他說,「告訴我。你願意嗎?」

  「我不知道,」嘉莉不得不回答,就低聲說。

  「答應我這麼辦吧,」他說,「我們不再談這事了。這辦法對你最好。」

  嘉莉聽著他的話,但是還打不起精神來合情合理地回答他。她覺得這個男人是溫文的,對她的關切並沒有減少,這使她覺得內疚。她真不知如何是好。

  至於杜洛埃呢,他採取了一個嫉妒的情人的態度。他現在的情緒是因受了欺騙而憤怒,因失去嘉莉而悲痛,因遭到失敗而傷心這三方面混在一起的。

  他想盡辦法要取得自己的權利,而所謂權利就包括留住嘉莉,使她認識錯誤在內。

  「你看好嗎?」他催促著。

  「哦,讓我想一想,」嘉莉說。

  這樣就使事情懸而未決,但是也好算是個結局了。看來這場吵嘴的風波就可以過去,只要他們想些辦法相互說話就得了。嘉莉覺得羞愧,杜洛埃還是忿忿不平。他假裝要收拾東西放到旅行包裡去。

  這時,嘉莉偷眼望著他,頭腦裡產生了一些合理的想法。他犯了錯誤——這是真的,但是她又幹了些什麼呢?他雖然心目中只有自己,卻很厚道,性情溫和。這一次吵架,他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很粗魯的話。另一方面,那個赫斯渥——卻是個比他更大的騙子。他裝得這麼愛她,這麼癡情,卻一直在對她說謊。唉,背信棄義的男人啊!而她卻愛上了他。在這一方面是壓根兒完蛋了。她不願意再見赫斯渥。她要把自己的想法寫信告訴他。以後她應該怎麼辦呢?這裡有房子。杜洛埃在這裡懇切地挽留她。很明顯的,只要事情安排妥當,在這裡還可以多少像以前一般過活的。比之流浪街頭,無處安身,總要好得多。

  當杜洛埃在抽屜裡尋找襯衫硬領,花了不少時間,又費勁地尋找一顆襯衫袖鈕時,她在心裡思量著這一切。他並不急於要匆匆辦完這事。他覺得嘉莉對自己還有一種不會消退的吸引力。他認為事情不能以他走出這個房間為了結。一定還有回旋的餘地,有辦法使她承認他是對的,而她是錯了——雙方言歸於好,把赫斯渥永遠擯絕出去。天啊,想到這個男人口是心非的無恥行為,他真生氣。

  「你是不是想,」靜默了一會兒之後,他說,「上舞臺去試試?」

  他在猜測她心裡的盤算。

  「我還不知道做什麼好,」嘉莉說。

  「倘使你要上舞臺,我也許可以幫助你——我在那一行裡有許多朋友。」

  她對此不作回答。

  「不要身無分文地出去東奔西走。讓我幫助你吧,」他說。「在這裡你要獨自謀生是不太容易的。」

  嘉莉只是坐在搖椅裡前後搖晃著。

  「我不希望你就這樣去碰壁。」

  他激動地提起一些別的細節,而嘉莉還是在搖晃著。

  「你為什麼不把事情全都告訴了我,」他過了一會說,「讓我們把它了結吧。你其實對赫斯渥是沒有意思的,對不?」

  「你為什麼又提起這事情來?」嘉莉說。「應該要怪你。」

  「不,不能怪我,」他回答。

  「是的,也應該怪你,」嘉莉說。「你本來就不應該對我胡編一通。」

  「但是,你和他並沒有什麼關係,對不?」杜洛埃說下去,急於要她表示直接否認,使他自己可以安下心來。

  「我不願意談這件事,」嘉莉說,因為和解又轉為責問而覺得心痛。

  「嘉莉,你現在來這一套有什麼用呢?」推銷員堅持說,停止了手頭在做的事,富於表情地舉起一隻手來。「至少你該讓我知道我所處的地位啊。」

  「我不願意,」嘉莉說,覺得除了發怒以外無可躲閃。「不論發生了什麼事,都是你自己的過失。」

  「這麼說,你真是有意於他了?」杜洛埃說,完全停下手來,覺得一陣怒氣湧上心頭。

  「哼,住嘴!」嘉莉說。

  「嘿,我可不願上當受騙!」杜洛埃嚷道。「倘使你高興,你可以去和他鬼混,但是你不能叫我跟著你走。你告訴我也好,不告訴我也好,隨你高興,但是我不願再當傻瓜了。」

  他把已攤在外面的最後剩下的一些東西塞進旅行包裡,忿忿地關上。然後把他剛才理行李時脫下的上衣一把抓過來,拿起手套就朝外走。

  「見你的鬼去,我才不管呢,」他走到門口時說——「我不是乳臭小兒,」

  他一邊說,一邊猛力地拉開門,又同樣猛力地關上了。

  嘉莉聽著,望著窗外,對推銷員突如其來的怒氣覺得比什麼都奇怪。她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一直是脾氣多好,多溫順的啊。她就是不懂得人的感情變化的根源。真情熱戀的火焰是一種微妙的東西。它像鬼火一般燃燒著,向著快樂的仙境跳躍前進。它像高爐一般轟鳴著。使它能熊熊燃燒的往往就是嫉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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