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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第十三章

  要是說赫斯渥在當時還有一種更容易意料到的特點的話,那就是為了保持他的家庭生活狀況和社會地位所需要的瞻前顧後的思慮。雖然他心裡對妻子兒女並無什麼拋不下的感情,可是,像前面所指出的,他對於家庭生活的氣派卻是有點自以為得意的。他是受尊敬的人。他的家庭和近鄰有往來,其中有幾家很有錢。他早晨乘街車到市區去時,可以很得意地和不少荷包裡裝滿了錢的商人摩肩接踵,回答對於他的妻子兒女的問候,這是孜孜為利的美國人一般隨便應用的應酬話。這些事情好像給他以地位,因此是值得保持的。

  同時,還有些更其微妙的道德方面的支索。他的妻子性情冷漠、自滿,對她的性格他還沒有吃透。說實話,他始終沒有真正瞭解這個女人。在終於使他們成婚的談情說愛時期中,主要的因素是交織在一起的情欲與個人利益。等情欲得到滿足了,他們就被婚後人們所共有的種種利益結合在一起,共同過著日子。因為他們有錢過舒適的生活,而且有積蓄,就沒有任何不滿的理由。兩人都覺得前途有些希望,多年來他們的關係是和諧的,雖然並不熱烈。

  可是,在近來一個時期中,由於他們白天和晚上都各行其是,兩個人的性情和習慣在各向極端發展了。赫斯渥太太越來越把興趣集中在她的兒女身上,特別是女兒。赫斯渥越來越依賴他所主持的酒店那人為的歡樂氣氛來當他個人的娛樂了。兒女們沒有足夠的高尚情操和興趣來把這老兩口拉攏在一起。多少家庭是靠這個共同的目標——兒女的努力所取得的成功——才能鞏固起來的呀。

  赫斯渥太太並不知道她丈夫道德方面的任何缺點,雖然她很可以對他的一些癖好發生懷疑,那是她心裡很有數的。像她這樣的女人,你是絕對想像不出她在一怒之下會幹出什麼事來的。赫斯渥就是壓根兒不知道在某些情況下她會怎麼行動。他從來沒有看見過她大發雷霆。她確實不是一個愛發脾氣的女人。她對別人很不信任,知道他們是會犯錯誤的。她很有心計,絕不輕易作無謂的爭吵,來影響她從瞭解信息中獲得好處。她的怒氣決不會通過一次致命的打擊發洩出來。她會等待,反覆思量,研究細枝末節,積聚起力量來,直到這力量足以發揮她報復的欲望。同時她會不失時機地給人家以或多或少的傷害,叫她的冤家吃點苦,卻不讓他明白禍從何來。她是一個冷酷、自私自利的女人,心裡自有各種盤算而從不透露出來,甚至連眼光裡也不透露一些。

  赫斯渥對她這種天性有些覺察,雖然並沒有真正看清楚。他與她和平相處,多少得到一些滿足。他一點兒也不怕她——沒有理由要怕她。她依舊多少為他自傲,這種感情又被她想維持社會地位的欲望所加強。她因為她丈夫的許多產業是以她為業主的,暗暗有些高興,這是家庭對赫斯渥的誘惑力比現在更大的時候,他所採取的一種防範措施。他的太太沒有絲毫理由會想到他們的家庭會出什麼岔子,但是面前的陰影有時會使她覺得這措施的好處。

  她因為地位占著優勢而可以變得難以駕馭,赫斯渥呢,做事很謹慎,因為他覺得一旦她表示了不滿,他對一切都是沒有把握的。

  說來正巧,赫斯渥、嘉莉和杜洛埃在麥克維克戲院包廂裡看戲的那一夜,小喬治正和當地一家紡織品批發行的合夥人哈·勃·卡邁克爾的女兒坐在正廳第六排。赫斯渥沒有看見他的兒子,因為他慣常坐在包廂的最後面,當他俯身向前時,正廳前六排的看客也看不見他的全身。他到每一家戲院都習慣這麼坐的——在暴露自己對他沒有好處的地方儘量不這樣做。

  他從不走動,而是仔細地打量著周圍,估計露一點面要付出多少代價,因為萬一人們要誤解或者誤傳他的行動呢。他的行動很神秘,特意不讓別人看見,除非那是個他樂於讓對方看見的人。

  這一回他的兒子看見了他,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他的兒子說:「昨天晚上,爹,我看見你了。」

  「你也在麥克維克戲院嗎?」赫斯渥以最大方的口氣說。

  「是的,」小喬治說。

  「和誰在一起?」

  「卡邁克爾小姐。」

  赫斯渥太太以探詢的目光向她的丈夫望了一眼,但是從他的態度上,無法判斷他是否只是偶然上那家戲院去一次而已。

  「戲演得怎麼樣?」她問。

  「很好,」赫斯渥回答,「不過還是那出老戲《李伯大夢》。」

  「你同誰一起去的?」他的太太裝作無所謂地問。

  「查利·杜洛埃和他的太太。他們是霍格的朋友,到店裡來玩的。」

  因為他地位特殊,這樣的說明通常是不會產生麻煩的。他太太理所當然地認為他的身分需要進行某些不一定要她參加的社交活動。此外,他的家庭對他日日夜夜在幹些什麼,逐漸產生了一種淡漠之感,只要是他經理的職務需要他加班,他們都置之不問。但是近來,有幾次他太太要他晚上陪她出去玩時,他都推託說公事太忙。就在上一天早晨他就說過當天晚上有事。

  「喬治,」他太太曾經問他,「今天晚上你有事兒嗎?」

  「有事,」他說。「我今天晚上要開一些賬單。」

  「我還以為你昨晚有事呢,」她這時很謹慎地說。

  「我是有事!」他嚷道。「我沒有辦法,人家要來拉我出去,但是我看完了戲,直做到兩點鐘才得了事。」

  這番談話就這樣告一段落了,但是心裡還是留下了不滿意的疙瘩。過去他對太太的要求還從來沒有這樣不客氣地拒絕過。多年來,他對太太的感情一直在發生變化,覺得和她在一起很乏味。現在天邊升起了新的太陽,這顆較舊的發光體就在西天顯得暗淡了。他要完全轉過臉去,任何要他回頭的呼喚都是令人討厭的。

  反之,她卻絕對不願要他不完全履行一切形式上的夫婦關係,雖然其中的精神可能已經喪失了。

  「今天下午我們要上街去,」過了幾天她說。「我希望你到金斯利飯店去見見菲利普斯先生和太太。他們耽擱在特雷芒旅社,我們去陪他們觀光觀光。」

  發生了星期三的那樁事件,他不能推辭了,儘管菲利普斯夫婦由於愛虛榮和無知,是極其索然無味的。他表示同意,但是態度非常勉強。他離家的時候,心裡很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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