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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嘉莉說。

  「本城最上等的酒店。頂刮刮的好地方。」

  嘉莉猶豫了一會兒。她對杜洛埃告訴她的話感到納悶,不知採取什麼態度才好。

  「那沒有關係,」杜洛埃說,覺察到她的想法。「他什麼都不知道。你現在是杜洛埃太太嘛。」

  嘉莉覺得這麼說有些兒欠斟酌。她看得出杜洛埃的感覺不太敏銳。

  「我們為什麼不結婚呢?」她問道,想起他曾經答應過的甜言蜜語。

  「好吧,」他說,「等我那筆小交易一辦結束,我們就結婚。」

  他指的是他曾經說過他擁有的某個產業,需要好好操心、調整等等,這事不知怎的影響了他的自由的、符合道德的個人行動。

  「等我正月裡從丹佛出差回來,我們就結婚。」

  嘉莉把他的話當作希望的基礎——這是對她良心的一種安慰,一條愉快的出路。結了婚,事情就合法了。她的行動就可以算是正當的了。

  她實際上並不熱愛杜洛埃。和他同居了一些時候,她就明白了。她比他聰明。她已開始隱約看出他的缺點所在。要不是這一點,要不是她有能力對他進行某種估量、評價,她的處境會比現在更壞些。她會崇拜他。她會因為害怕得不到他的歡心,害怕失去他的關懷,害怕被他拋棄而無處安身,給弄得喪魂落魄。在當時的情況下,她起初是有些不安,有些焦急,要把他完全抓住,但是後來,就安心地等待著了。她並不完全清楚自己對他的看法如何——自己打算怎麼辦。

  赫斯渥的來訪,使她遇見了一個在許多方面都比杜洛埃聰明的人。他並不像杜洛埃那樣,對女人有貪得無厭的欲望,可是卻更能贏得女人的歡心。

  他對女人獻的殷勤是所有的女人都欣賞的。他既不卑,又不亢。他最大的魔力是體貼入微。他訓練有素,能贏得那些到他酒店裡來的同性中的上等人士,那些商人和自由職業者的好感,為了讓使他著迷的人感到和藹可親,他能採用更巧妙的手腕。凡是漂亮的女人,不管她情致是否優雅,對他總是一種最大的刺激。他溫和、沉靜、自信,給人家一種只願意為人效勞的印象——只想做些使女人更加高興的事。

  杜洛埃在認為值得的時候,在這方面也是有一手的,不過他太以自我為重,達不到赫斯渥所具有的風度。他太輕浮,粗俗的生活過得太多,太自以為是了。他對付缺少戀愛經驗的許多女人,能夠成功。但是對有些經驗的、氣質高尚的女人就非慘敗不可。拿嘉莉來說,他發現這個女人完全屬￿後者而不是前者。當時是偶然的豔福落到了他身上。再過幾年,有了些經驗,日子過得好些,他就根本無法接近嘉莉了。

  啊,女人學得多麼快呀。總的說來,她們本能上是很狡猾的。賦予她們以天生的麗質,她們就會在環境許可的條件下挑精揀肥。給她們看兩個男人,她們就能分辨出哪一個最能賞識女人。男人就並不掌握這種作比較的好方法。這是女人世代繼承的性格,由千百年的需要所培育的。

  「你們這裡應該有一架鋼琴,杜洛埃,」就在那天晚上,赫斯渥對嘉莉微笑著說,「好讓你太太彈彈。」

  杜洛埃沒有想到這一點。

  「我們是應該有一架,」他脫口而出地說。

  「我不會彈啊,」嘉莉插嘴說。

  「這並不怎麼難,」赫斯渥回答。「只消幾個星期,你就可以彈得很好。」

  這天晚上,他十分高興地應酬著。他的衣服顯得特別新穎美觀。上衣的翻領相當挺括,凡是上等衣料總是這樣的。背心是上等蘇格蘭格子花呢的,綴著兩排螺鈿圓鈕扣。他的領帶是閃光的絲織品製成的,不太俗氣也不太素淡。他穿的衣服不像杜洛埃穿的那麼強烈刺眼,但嘉莉看得出這料子是精美的。赫斯渥的鞋子是柔軟的黑色小牛皮的,只擦得半亮,而杜洛埃卻著漆皮鞋,但是嘉莉不得不認為配上全身華麗的打扮,還是軟皮的來得好。她差不多是不自覺地注意到這些東西的。這些東西很自然地會在這種場合顯現出來。因為她已看慣了杜洛埃的打扮。

  「我們打一會兒尤卡牌怎麼樣?」大家閒談了一會之後,赫斯渥提議說。

  他非常機警,有意回避一切足以顯出他知道嘉莉的過去的言談。他根本不談有關個人的事,把談話限制在與個人完全無關的事情上。他的態度使嘉莉毫無拘束之感,他的敬重和風趣使嘉莉感到快樂。他裝出對她的回答都極有興趣的模樣,讓自己退居幕後,在能夠進行愉快的談話的情況下儘量不突出自己。

  「我不會打牌,」嘉莉說。

  「查利,你責任沒有盡到家呀,」他極其和悅地對杜洛埃說。「不過我們倆,」他繼續說,「可以共同教你。」

  赫斯渥用這種手腕,使杜洛埃覺得赫斯渥很喜歡他的選擇。他態度中有些地方表示他樂於待在這裡。杜洛埃覺得同赫斯渥確實比以前更親近了些。

  這也使他對嘉莉更尊重起來。在赫斯渥的賞識之下,她的容貌放出了新的光采。場面因此大為活躍了。

  「啊,讓我看看,」赫斯渥說,很尊敬地從嘉莉的肩頭望過去。「你有些什麼牌?」他端詳了一會。「牌相當好,」他說。「你的手氣真好。現在我教你怎樣打敗你的丈夫。你照我的話做。」

  「嗨,」杜洛埃說,「倘使你們兩個串通一氣,那我就穩輸了。赫斯渥是個地道的高手。」

  「不,」赫斯渥說,「這是你太太的關係。她帶給了我運氣。她為什麼不該贏呢?」

  嘉莉很感激地望了赫斯渥一眼,對杜洛埃微笑著。赫斯渥的神氣顯出他只不過是一個朋友。他只是到這裡來享受一下的。嘉莉的一舉一動都使他感到有趣,僅此而已,別無他意。

  「看,」他說,縮回自己的一張好牌,使嘉莉有機會贏了一墩牌,「我認為初學的人打到這樣是了不起的。」

  嘉莉看到這一盤要贏了,高興地笑了。看來只要有赫斯渥幫忙,她就能百戰百勝。

  那個大人物並不時常對她看。每當望著她的時候,他總是眼睛裡帶著溫和的神情。除去友好和和善之外,並無任何其他跡象。他收斂起狡黠乖巧的目光,代之以天真的目光。嘉莉不由得不認為,對他來說,眼前在幹的事是一種樂趣。她覺得他認為她盡了最大的努力。

  「這樣打牌而不得到些彩頭是不公平的,」過了一會兒他說,手指伸進上衣的放硬幣的小口袋裡。「我們拿角子來賭輸贏吧。」

  「好啊,」杜洛埃說著就掏鈔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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