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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赫斯渥比他動作快。他的手裡滿是一角的新硬幣。「給,」他說著,給每人一小堆。

  「啊,這是賭錢,」嘉莉笑道。「這可不好。」

  「不,」杜洛埃說,「只是玩玩而已。倘使你連這一點兒錢也不賭,你可以進天堂了。」

  「等你看到誰贏了錢,」赫斯渥溫和地對嘉莉說,「再談道德吧。」

  杜洛埃笑了一笑。

  「倘使你丈夫贏了錢,他會告訴你這有多壞。」

  杜洛埃響亮地笑了。

  赫斯渥的聲音裡有一種討好的音調,明明透露著巴結的意思,連嘉莉也聽出了它的含義。

  「你什麼時候出門?」赫斯渥對杜洛埃說。

  「星期三,」他回答。

  「你丈夫這樣的東奔西走,日子是蠻難過的,是不?」赫斯渥對嘉莉說。

  「這次她和我一起去,」杜洛埃說。

  「在你們出門以前,兩位得跟我去看一次戲。」

  「好啊,」杜洛埃說,「怎麼樣,嘉莉?」

  「我非常高興,」她回答。

  赫斯渥竭盡全力讓嘉莉贏錢。他為她的勝利而高興,不住數著她贏得的錢,最後聚在一起放在她伸出的手裡。他們擺出便餐,他給他們斟酒,吃過之後他就知趣地告辭了。

  「記住,」他說,先對嘉莉看一眼,又對杜洛埃看一眼,「你們七點半前準備好。我來接你們。」他們送他到門口,他的馬車就等在那裡,車上的紅燈在黑暗中快樂地閃動著。

  「好了,」他用老朋友的腔調對杜洛埃說,「以後你再留下你太太單獨在家的時候,你得讓我帶她到各處去走走。這可以消除她的寂寞。」

  「一定,」杜洛埃說,對這種關切表示十分高興。天啊,赫斯渥很喜歡他的嘉莉。

  「你真客氣,」嘉莉說。

  「沒什麼,」赫斯渥說,「我希望你丈夫也這樣照顧我。」

  他帶著笑容,輕快地走了出去。嘉莉很受感動。她從來沒有和這樣高雅的人接觸過。

  至於杜洛埃,也同樣地愉快。

  「是個好人,」他們回到舒適的房間裡,杜洛埃對嘉莉說。「也是我的好朋友。」

  「看得出來,」嘉莉說。

  第十一章

  在研究嘉莉的精神狀態、使她終於到這古怪的避風港裡來棲身的推理過程的時候,倘使對一些微妙的影響(不是凡人皆有的,而是在一個年輕人馳騁想像時,向它包圍,使它感到興趣的)不予以應有的重視,我們就不能作出正確的評價。雖然看起來好像不足為奇,我們還是應該記住,在生活中,我們大多數人到底還是完全受欲望支配的。使欲望感興趣的東西不總是看得見的東西。請別把這個與自私混為一談。它比自私要善良一點。欲望是一種強弱不定的風,有時和風煦煦,有時呼嘯作聲,一會兒鼓起我們的風帆,駛向遠方的某個港口,一會兒在陽光照耀的大海上,懶懶地吹拍著風帆,一陣狂風可以一會兒把我們吹到這裡,一會兒吹到那裡,使我們即刻取得成就;但時常也會撕破我們的風帆,把我們吹到某一個被人遺忘的港口,只留下一副可以入畫的支離破碎的殘骸。自私是人類這艘汽船上的一雙螺旋推進器。

  它只顧堅持不懈地、枯燥無味地朝前沖。它有一個危險,就是估計錯誤。像嘉莉這樣的性格應該是屬￿前一範疇的。她對正義和天職的相當混亂的看法該用什麼辦法去補救,是很不容易覺察的。

  對於這種人的思想發展,環境是一種微妙的主宰力量。這是和欲望共同起作用的。例如,她的智慧不能控制的某些條件,將她推入一個境地,在那裡她第一次看見了和她自己的生活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美麗的衣服、豐富的食物、高級的住宅以及其他人十分顯眼地流露出的關於地位的優越感——

  這些她是看得見的。在觀察這些東西的時候,她並不比任何女店員高明。女人對這些東西總是眼目清亮的,不管她們對別的事物的見解是怎麼遲鈍。鑒於到處可見人們都在努力爭取這些東西,她便認為這些東西是最可貴的,這也是毫不奇怪的。倘使看到了這些東西,使她胸中喚起了欲望,這有什麼希奇呢?

  其次,我們必須考慮,倘使人們頭腦裡充滿了欲望,而不具備滿足這些欲望的渠道;倘使有野心,不管是怎麼微弱,並且不是由高尚的原則和戒律所陶冶的——而無法表現出來,那就肯定會去學世俗的一套。應該說,後者所取得的教訓不總是教人向上的。我們知道普通人一般是致力於爭取幸福的。這種解釋還不夠嗎?

  最後,大家應該記住,基本上說來,對人世間的道德從來沒有經過考驗。

  他為什麼是善人——是因為上天將美德降到撫育他成長的土地上。在進行嚴格考驗的地方,出現了一些令人傷心的失敗者。我們在生活中往往不知道我們從對別人提出的每一條批評中都可以得益的事實。我們這麼辦,是因為我們不理解生活的微妙之處。要知道你加之於人的罪惡是一種幻象。這正是你自己缺乏理解力——你自己心靈中的混亂的最明白的證明。

  從這些真理看來,就應該承認除了人力以外,還可能有別的引誘和控制的力量。難道完全是杜洛埃引誘她的嗎?唉,這樣的罪名加之於頭腦簡單的杜洛埃是太重了!主要的牽線者不在於他們兩個。

  嘉莉很善於學習有錢人的派頭——有錢人的外表。看到一件東西,她立即就想瞭解,倘使弄到了手便能把自己打扮得怎樣漂亮。應該說這不是優美的情操,這不是明智的行動。最偉大的心靈不會為之勞神,反之,最笨拙的頭腦也不會自尋苦惱。華麗的衣服對她是一種巨大的誘惑;它們輕聲軟語而狡猾虛偽地替自己招徠。當她聽得到它們的傾訴的時候,她心中的欲望就樂於低頭傾聽。啊,啊!這是所謂無生物的話聲。誰能把寶石的語言翻譯給我們聽呢?

  「親愛的太太,」她從巴得裡奇公司買來的花邊衣領說,「你戴上我再合適也沒有了;不要拋棄我。」

  「啊,這麼小巧的腳,」新皮鞋的軟皮革說,「我把它們保護得多好;沒有我的幫助,它們會多麼不幸呀。」

  這些東西一旦到了她的手裡,穿到身上,她可能夢想要拋棄它們;這些東西到她手裡來的途徑,可能強烈地刺痛她,使她十分想擺脫這一塊心病,可是她就是不肯放棄這些東西。「穿上舊衣服——那雙舊鞋子吧,」她的良知對她叫著,但是毫無效果。她也許能夠克服對饑餓的恐懼,回到家裡去;她可以在良心的最後強制下,接受艱苦的工作和貧困的小圈子生活——但是要她損害自己的外貌——要她穿上舊衣服,露出寒傖相?——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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